甄宜法记得蔡元浩曾忿恨地问她:“你为什么还不死?”
如今时光荏苒,因用她的身体招待同僚,蔡元浩已升至右侍郎官位,早已不再问她这个问题。但眼下,遥坐高台的皇帝却明显是来看答卷的。
她不自觉地把身体伏得更低,也缩得更紧了,又偷偷把衣袖往臂上捋了捋,男子□□留下的青紫斑痕就显露了出来。
李顺全代替皇帝过来仔细瞧了瞧,又走回高台,凑到皇帝耳边把情况一说。刘叡便露出颇为轻蔑的表情,对甄宜法道:“听说你以前为了保全贞洁,还曾撞过柱?”
甄宜法知道只要自己回答稍有不慎,恐怕一条命就没了,也不去管他话里的奚落了,只畏畏缩缩地答了声“是”。
刘叡笑了,他觉得极为讽刺,当初那个为了贞节宁可撞柱而亡的女人,如今却为了活命宁可被千人骑万人枕。
那笑声实在刺耳,搓磨在甄宜法心上一阵阵地疼。但她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
“听说你现在是礼乐署的署丞?”刘叡明知故问道。
甄宜法心里的弦绷紧了,她攥紧了衣角,恐惧却谀媚地道:“蒙陛下圣恩,贱婢这样的人才能有如此这般造化,倒也不妄了年少时的努力。”
皇帝笑个不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
但甄宜法知道,这一关,她算是过了。
刘叡复又问道:“蔡卿上的折子里,说朕的嘉庆节当日,你要率众献艺?”这是他疑惑的地方,她不是该避着他,祈祷他千万不要想起她来吗?
来了!
终于来了!
甄宜法心里的欣喜压过了恐惧,竟扬声道:“贱婢这样的人哪里能唱主角呢?贱婢是想,陛下的生辰一年才一次,定要隆重了办。若是朝臣们看到旧卫的公主和贵女,如今也只是我朝的小小歌舞优伶,在陛下面前以技艺伏乞活命,自然对吾皇天威认识更深。”这是要用白芷言和肖然当主角了。
刘叡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早已耳闻自己皇儿刘章纪和那名亡国公主来往过密的事。只是那女子原本就是皇儿的禁脔,被自己强行打入礼乐署,皇儿也没吭一声,兼之又没像上次那样明确提出立为侧妃,他便也不去管。现下,这曾经的旧爱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倒教他有些把握不准他的想法了。
“不过是个妓子,也堪登大雅之堂?”他这是在探消息了。
甄宜法赶紧道:“卫国虽早已并入我大梁版图,但连城到底曾经身为公主,见识自与旁的女子不同。凭着聪颖,现下与旧卫的一名贵女各任了左右韶舞之职。再加上秦王殿下对她颇为喜爱,常告诉她一些新奇之事,她便排入剧目中,反响颇受好评。”
刘叡便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
甄宜法一听他话里竟似有纵容那二人之意,又惊又急,想起十年前自己的遭遇,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来。
她不敢让皇帝看到她的表情,额头贴着青石地板道:“秦王曾夜宿礼乐署多次,又曾召连城到王府去住过几日。殿下他亲口嘱咐我,若连城有了身孕,一定要好生照顾,他会接她们母子入府的。”谎话想也不想地就出口了,她这是已经豁出去了,反正这一世她至多只能做他的红颜。嫁入王府,是想都不用想的。
果然,一涉及到皇族血统,刘叡只觉自己的底线被触,猛地一拍桌子!“接进府?!朕递了口谕,要那卫女入礼乐署的!他现在是想忤逆朕么?!”
甄宜法脸上的表情这才松驰下来,脑子也从火烧似的惊怒状态下回复了清明。于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有那么一层薄薄的泪雾涌了上来。因是伏着头的,谁也看不见。
但那泪珠溅到地板上,打湿的痕迹,她自己能看见。再反溅起的细小水珠,扑在她脸上,她自己也能感受到。
她心里清楚,这些为了达成目的所说的谎言,最终都会让她站到刘章纪的对立面去。
她是有那么几分悔意的。
但那又如何呢?她心里清楚,这辈子,她至多也只能做他的红粉知己。与其看着他与那贱婢长相厮守,倒不如让他陪着她一起不幸……
这样,她这么多年的不甘心才能有个发泄的渠道。
“这是你欠我的。”她低低地喃喃自语。
□□内。
这是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春日里往往阴雨连绵,难得有晴好天气。刘章纪便就着那洒在身上,微暖的阳光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怎地,他忽然梦到自己换了龙袍,被众人簇拥到了太和殿上,登上雕龙髹金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