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对不起！”刘欣然低着头，声如蚊蚋。
“你终究还是要走吗？”张远轻叹一声，望着窗外的眼神既深邃又透着无奈。
“师傅，我今年三十了，对象也谈了三十多个，因为这份工作，之前的那些个都黄了，玲玲她们家连彩礼都不要，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辞职，我…我实在…”刘欣然哽咽着抬起头，圆圆的胖脸上已全是泪水。
“我能理解。”张远转过身，脸上已带着微笑，“结婚是人生大事，师傅不会勉强你留下，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你跟着我最久，而且做这一行也很有天赋。”
“师傅，我…”
“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婆婆妈妈跟个娘们儿似的，先把今天的活干完，等下班了师傅请你吃个饭，咱爷俩也算有始有终。”
张远摆摆手，没让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徒弟再说下去，当先离开了办公室。
刘欣然望着张远落寞的背影，想到五年来师傅对自己工作上的谆谆教导，生活上的无微不至，心里便一阵绞痛，有心就此不走，但父母的期盼，女友的感情，同样是他难以忽视并割舍的，或许这便是人生的矛盾与无奈吧，想到这他狠狠抹了把眼泪，大步流星地跟了出去。
师傅不是个矫情的人，那我就拿出自己全部的本事完成最后的工作，这，或许就是对师傅最大的敬重。
殡仪馆，收殓室。
一具老年人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收殓台上。
刘欣然神情专注，按照步骤，熟练地为亡者化着最后的妆容，脑海里却不断回想着刚入行时师傅曾教导他的那些话。
“人生大事，唯生死而已，我华夏之人，自古以来对生死二字便格外看重，而咱们收敛师这个职业，不仅是让死者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更是要让他们最后的英容笑貌永留亲人心田，另生者得到慰籍。”
“普通人或许对我们的职业会存有偏见，但我们自己却必须引以为荣，而对亡者的尊重，就是对我们这个职业的尊重。”
……
当年张远的这些话仿佛尤在耳边，今天是刘欣然最后一个工作日，他感觉自己对这个职业似乎有了更深的领悟，体现到手法上便愈加地游刃有余。
静静在一旁观看的张远不禁暗自点头，深感欣慰的同时也惋惜不已。
多好的苗子啊，可惜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他前后总共收过五名弟子，到最后终究一个都没能留下。
张远知道，自己如果强留的话未必不能把刘欣然留下，只是他实在做不出来，自己年近四十了依旧孑然一身，又怎么忍心让弟子也步自己的后尘呢。
就这样吧，或许等将来社会观念慢慢转变了，情况会有所改观也未可知。
“一定要幸福啊！”
看着徒弟专注地工作，张远在心里默默祝愿着。
……
当晚的践行酒，师徒二人毫无意外地都喝醉了，一个嚷嚷着来世还要拜另一个为师，一个拍胸脯保证有来世的话一定还收另一个为徒，拉勾上吊说好了一百年不反悔这才依依不舍地分道扬镳。
……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张远迎来了人生的第四十个生日。
作为一名单身狗，其实他早忘了过生日这回事，只不过这天有另一件事对他意义重大，这才又想了起来。
入行十五年，从最初开始，每收敛一位亡者都会有一个编号生成，至今终于累计到了一千。
当天，为第一千位亡者化好了妆容，张远独自来到殡仪馆楼顶抽着烟，仰望星空他不禁感慨万千。
“此生孤独有谁知呢？”
……
与此同时，某个莫可名状的未知空间内，一仙人高坐莲台之上，下方有童子正恭声道:
“禀尊者，属下夜观天象，见有紫气东来，人间似有大功德者已成圆满，如何处置，请尊者法旨示下。”
“哦，如今世风日下，人间追逐名利者众，功德能得圆满殊为不易，既如此，尔便依旧例从速接引便是，莫使有德者寒心才好。”仙人闻言微微动容，随即含笑吩咐道。
“是，谨尊法旨！”
……
送走死者家属，张远骑着小电驴下班回家，后座上放着一盒蛋糕，这是他特意为自己定制的，蛋糕上绘着具有纪念意义的1000字样。
经过某闪着绿灯的十字路口时，突然从右侧传来急促的鸣笛声，张远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闪着大灯的集卡呼啸而来，在嘭的一声中，他远远地飞了出去。
……
龙虎山，历来为道家形胜之地，不仅山势绵延千里，且经年仙气缭绕，据周遭百姓所言，常见有仙人御风而行，庶乎不见踪影，未知真假。
这日，龙虎山山脚下的一座小小村庄内，有户人家却迎来了喜事。
这家人姓张，居村子东头，两间草屋坐北朝南，周围用篱笆圈着，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汉子在其中一间屋外急得不停徘徊，脸上喜忧参半，屋内则不时传出妇人的呻吟声，还有些个农妇进进出出，有端盆的，有取布巾的，更有拿剪子的，好不热闹。
或许是实在等得心焦，那汉子好不容易瞅准个空隙，抓着其中一名农妇便问:
“二婶，桂儿她如何了？怎么这般久还没动静？”
那妇人轻笑一声，“莫急，你家媳妇这是第一胎，自然要花些工夫，方才眼见着娃娃已经露头了，应该就快了。”
话音未落，只听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随即便是几个妇人的惊喜声:
“生了！生了！是个男娃！”
那汉子先是一怔，顷刻间便是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内，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床上床下，盆里盆外，到处都是染着血水的布巾，着实有些吓人，自家婆娘满头汗水有气无力，但眼中却带着笑意，床边一妇人抱着孩子正弯腰给她观瞧。
张宝山赶紧也凑上前去，只见那孩子此刻已停了哭泣，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明所以，见一张带着憨笑的黑脸过来，嘴里咿呀做声，翻译过来就是:
“你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