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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幢蜂巢似的高楼下,陆星河辞别了心情略显沉重的陈刚,目送车辆走远。
从陈刚那里,陆星河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其实事前他也清楚,以陈刚的职权,还不足以触及那个层次的秘密,哪怕是知道些内幕,也不敢随意张扬,他也是偶然中从某个隐秘渠道得到的消息。
可想而知,一旦这种可以根治一切疾病,堪称神物的医疗舱曝光,会在旧土上引起多么巨大的风暴,甚至会引发新一轮的社会动荡。
数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恶果遗害至今,仍有许多人饱受核辐射的摧残,罹患绝症,最后不得不痛苦离世。
他的妹妹陆小荻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还没有走到最后那一步而已。
转过头,陆星河望向旁边不远处,一群老大爷正围坐在一个废油桶边下棋,桶里燃着篝火,熨得四周热腾腾的,这几乎是他们每天饭后必备的消遣。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一群幸运的人,可以忘忧,可以谈笑风生,还可以苦中作乐,让人羡慕。
回到家中,陆星河看着灯光下冷冷清清的房子,神情闪过片刻的恍惚。
这里是他的家,不大,也曾有过如外面万家灯火的温暖。
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开水就着半包压缩饼干对付了晚饭后,陆星河又将家里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直到忙完才躺到床上,枕着手臂,静静地望着窗外夜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深人静时,厚厚的云层终于散开一角,露出那轮高悬天外的月亮,弦月如钩,淡淡的辉光照进窗户,将他那张略显瘦削的脸庞映得若隐若现。
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探入月光中,五指虚张,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存想着那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烙印在脑海里的文字。
几年来,他曾无数次琢磨过这段晦涩难懂的文字,也曾查阅过无数故老典籍,都未曾找到其来历的一鳞半爪。
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
虽然多方查证无果,但陆星河却隐隐感觉到,这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内养法门,与华夏大地传统道教讲究修身养性的经义似乎同根同源。
按照先古道门典籍记载的说法:道自虚无生一炁,便从一炁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张。
意思是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天地创生的顺序是虚化神,神化炁,炁化精,精化形,这是生命从无到有的过程,而这个“炁”同“气”,便是所谓的先天一气,是天地万物的本根母体。
天地和气,命之曰人,同样,所谓人之初生也是由天地阴阳之气结合而成,聚则生,散则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星河都对接触到的道教学说敬而远之,在这个信奉科学的超新时代,此类学说就是妥妥的反自然反科学的“歪理邪说”,应该泯灭在历史的故纸堆里。
然而,直到有一天,相似的月夜,昏昏欲睡的陆星河脑海中再次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段古怪的文字,辗转反侧怎么都挥之不去,无奈之下,他只好起身坐在窗前对着月亮发呆。
安静下来后,他索性闭上眼睛,沐浴月光,以自己的所学所知开始逐个解析那段文字,却浑然不知,他这一坐就是一晚,但奇怪的是白天“醒”来后却依然能够精神抖擞,甚至更胜以往。
这个神奇的发现,令那时的陆星河吃惊不小,结合他从典籍中所知,这种神游物外的状态似乎叫作“入定”,属于道门静功的基础,从那以后他几乎就没有一个晚上正经睡过觉。
随着日久年长,他的“入定”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某天夜晚,冥冥中他似乎“看”到一缕又一缕月华星辉从四面八方飞来,将自己的身体笼罩缠绕,然后不可抑制地顺着自己的口鼻毛孔“钻”进体内消失不见。
起初他被吓了一跳,可一睁开眼却发现除却身体略微发热,以及短暂的酥麻感外,四周景象如初。
而今,他已经可以做到主动将那些来自天外的辉光“抓”进手里,再融入己身。
此时淡淡的辉光包裹着陆星河的手掌,将它映照得犹如晶莹剔透的暖玉。
他的整只手掌都在自行发光,犹如一支大号的荧光棒,隐隐还有类似霞光的神秘物质沿着手臂向上流动,慢慢融入体内的每一寸血肉,最后消失不见。
如果有人在旁边,一定能被眼前这种超自然现象所震撼,在科学信徒满地走的当下,就这么一只“人形自走萤火虫”,不抓去里里外外研究个遍纯属浪费,没准还能为目前的人类基因技术添砖加瓦。
但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深知“异于人者,人必异之”的道理。
他只想好好做自己的事,不想被人干扰,更不喜欢成为异类,即便他的身体素质,在经过月华数年的浸润洗礼后,已经远超常人范畴。
月影转逝,再次被乌云遮蔽,陆星河手上的皓白荧光也随之暗淡下来,但却仍有一层薄纱似的絮状物丝丝缭绕,直至半个小时后才彻底隐去。
多年来,他始终不懂其中的原理,但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穷究根源。
“又来了。”陆星河叹了口气,默默地睁开眼睛,目中隐隐有白芒一闪而过。
感受着身体的异样,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雀跃躁动,血肉筋骨也有灼热升腾,更有黏腻浊汗泌出体表,他觉得,躯体就像再一次由内而外地被洗刷了一遍,更像是体内有某种枷锁被打破,突入到一个新的境界。
这种现象在过去几年里已经经历过几次,但每次都有不一样的体验。
稍稍适应了身体新的变化后,陆星河起身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再次躺回床上。
他的手里多出了一副相框,借着熹微的光线,默默地看着相框里的照片。
照片是一张一家四口全家福,一对年轻夫妇坐在椅子上,男人相貌英俊,神情有些严肃,女人则秀丽端庄,笑容温柔,两人中间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两只小手偷偷比着搞怪的手势,看样子只有八九岁,后面,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脸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却与夫妇二人没有一分相像之处。
这是七年前,夫妇二人于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带着两个孩子去科技展馆游玩后,在回家前请人照的一张全家福,也是他们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一张合影。
那段时光,用他脑海中刻印的一个词来描述,应该是叫做幸福。
但现在,这个家早已支离破碎,父母罹难尸骨无存,就连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也变成了如今只能躺在休眠仓里封冻肌体生命的活死人。
陆星河静静地看着照片,一看,便是一整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