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瞧她神情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忍不住叹气。
这个妹妹,虽比不得宝钗亲厚。可好歹,也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了。
原在一旁瞧着老太太的心思,想来是要许给宝玉的。
于是连带的,自己这些年来待她又自与旁人不同,说话做事也不敢委屈轻看了她。
依着老太太对她和宝玉的疼爱,以后说不定还要让她掌家的,却未料到,他二人竟是未成。
可是,既领了贾母之命前来与她说这事,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细心劝慰了。因而又笑道:“恭喜妹妹,老太太已经做主将姑娘许给北静王爷了。妹妹真是有福,谁不知道那北静王是最能疼人的呢!”
她刻意咬重了“老太太做主”这句话,只盼她别以为是自己动的手脚。虽说做不成宝二奶奶,可是嫁进了北静王府,以后要指望的地方还多着呢!
黛玉已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来,却依旧是有些难以置信。
北静王?印象中好像曾听宝玉说过此人,是一个极有才情,甚为不凡的男子。
因宝玉在自己跟前说得多了,时间久了,便有些厌烦,不许他提。
倘未记错的话,他应当是已有了福晋的吧?听说还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凤姐姐,你可是弄错了?那位北静王爷……不是已有了福晋么?”黛玉淡淡地蹙眉道。
“呃……”凤姐倒没料到她连这个也知晓,心中迅速想了一圈儿,这才笑道:“原来妹妹已经知道啦?那倒也无须我再说了。那位水王爷,府中确是已有了嫡福晋的。只不过,北静太妃和福晋都已经发话了,妹妹一旦过去,倘或委屈,尽可将嫡福晋的位子让出的。老太太因说,她既说了此话,妹妹倒是不用担忧过去会受了欺负的。那位福晋,原也在王府中见过的,确是一个贤良大度的,妹妹都大可放心的。”
黛玉这才慢慢明白,这竟是要令自己做偏房了!不禁怒极反笑:“玉儿福薄命贱,原配不上高高在上的水王爷。烦恼凤姐姐传个话,让老太太回了罢!”
“这……”凤姐再笨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恼意,慌忙笑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都已经应下了,却如何回呢?岂不是叫人说咱们府里的姑娘不识抬举么?”
“呸!什么咱们府里的姑娘?姐姐别忘了,我原姓林,却不姓贾!”黛玉气道。
“哎哟,我的妹妹,你这话说的,可不叫人伤心么?”凤姐假意拭泪道:“自你来了,老太太对你如何,不消我说,你也是知道的。头一个,吃穿用度都和其它姐妹们一样,再者,许多时候竟比二妹妹她们还要疼些的!”
黛玉冷笑道:“二姐姐?姐姐也好意思提么?若不是你们贪图那孙家的钱财,却如何会将二姐姐往火坑里推?”
二姐姐若是未进那火坑,如何会死?宝玉又何至于到现在都一病不醒?
凤姐听她说起迎春,一时讪讪的,强笑道:“这原是老爷做主,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说着,见黛玉仍旧生气,只好笑道:“老太太吩咐的,我都已告知妹妹了。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回了。”
说罢起身,又瞧了一眼桌上早已冷掉的饭菜,叹道:“妹妹好歹也吃些,眼见着福来运至,可别糟蹋了身子!”
说完,也不指望黛玉应声,自顾走了。
到了门外,又看见紫鹃守在那儿,见了她唤了声“二奶奶”,心知她方才在外头已尽听去了,遂点点头道:“你且多劝劝你家姑娘吧!”
紫鹃点点头,又将她送到门外。这才转身关门,回到黛玉房中。
进了门去,站在黛玉跟前轻声道:“姑娘……”
喊了半日却也不见黛玉抬头应声,只是蹲下去仰头去瞧,却见一行清泪缓缓从黛玉洁白无瑕的脸上滑下。
紫鹃见了,心中一痛,忙掏出手帕要替她拭去,却被黛玉轻轻拦住。
“姑娘……”紫鹃说着,声音已慢慢哽咽起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紫鹃……”良久,黛玉方慢慢开口,声音里带着骄傲倔强以及一丝无处,又隐含着淡淡的嘲讽。
“他们竟要我去做偏房!呵,偏房……”
黛玉一边说着,眼泪亦是不停地从眼中滑下,濡湿了罗裙。
这一句话,满含了无尽的委屈与伤悲。
原本就因寄住在外祖母家里,事事都做不得主。天可怜见好歹有老太太疼爱,倒也不曾被欺负了去,却不曾想,他们竟然会拿她去给别人做偏房!
真是讽刺,她素来觉得似赵姨娘、尤二姐之流甚为悲哀,处处低人一等,看人眼色,即便连生的主子诸如探春贾环,虽然也是老爷的血脉,到底还是不如人。却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同他们一样!
老太太,素日里你常说最疼我。这,便是你疼我的方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