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唤道:“陈大人?走吧?带咱家去京兆府狱,神策军可在外面等着呢!”
陈霄汉冷汗涔涔,一时慌了手脚。京都谁不知道,那北寺狱中鞫禁的净是些得罪了宦官的将相大臣。这魏烈究竟有何来头?
赵雍看出了陈霄汉左右为难的窘况。一方面大将军的命令不可违背,另一方面宦官高寀也不是好惹的。
赵雍提醒陈霄汉道:“陈大人,若是由曹公公将魏烈提到北寺狱,那大将军那里如何交待?”
陈霄汉立刻心领神会,轻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后,用非常为难的语气道:“曹公公,非是下官敢忤逆高公公的命令,只是,高公公的命令与大将军的命令相互龃龉,着实令下官好生为难。”
曹公公眼皮一翻,道:“嗯?此事和大将军有何关系?”
陈霄汉道:“就在刚刚,高公公来之前,大将军的幕僚刘孟容刚刚离去。他向下官传达大将军的命令,要下官以土囊之刑杀掉魏烈。可是,曹公公却要将魏烈提到北寺狱……”
赵雍接嘴道:“这显然与大将军的命令相悖,因此,陈大人着实委决不下。”
曹公公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陈大人这是拿大将军压咱家喽?”
陈霄汉连忙道:“不敢,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左右为难。”
曹公公勃然变色,跳脚骂道:“谅你一个小小的京兆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压咱家!你给咱家听好了!咱家是宦官,只听高公公的。别说是大将军传令,就是大将军亲临,也管不到咱家头上。”
陈霄汉慑于宦官威势,只得赔笑道:“是!是!曹公公自是不惧大将军,可下官不能不害怕啊!不如,不如请曹公公先回去将期间情形禀告高公公,由高公公知会一声大将军,到那时,再将魏烈从京兆府狱提到北寺狱如何?”
曹公公将眼睛眯缝成细线,里面射出寒光,柔声道:“好!既然陈大人只怕大将军,不怕高公公,那就随咱家去一趟北寺狱吧!”
说罢,对身边的小黄门道:“去!让神策军进来,把陈大人带走!”
陈霄汉紧握双拳,指甲在不知不觉间掐进肉里,这京兆尹当得真是窝囊!竟然被一个阉人指着鼻子大骂,骂完还要将我投入北寺狱中!还有王法吗!
赵雍眼见情势不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曹公公袖中。面带谄媚地拉着曹公公到一边,赔笑道:“曹公公息怒,下官来得仓促,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这一锭银子不成敬意,您老先收下,日后定有重谢。”
曹公公眉开眼笑道:“算你懂规矩!你们陈大人要是像你这般乖觉,咱家何至于带他去北寺狱啊?”
赵雍赔笑道:“是!是!陈大人是读书人,脸皮薄,性子直,曹公公别见怪!也请曹公公体谅下陈大人的难处。这大将军……毕竟不能得罪啊!”
曹公公轻蔑道:“大将军?哼!这样吧,那魏烈由咱家带走。大将军若是追究起来,就让他去找高公公。”
正僵持间,书房外又响起了书僮的敲门声。
陈霄汉将怒气一股脑儿撒到书僮身上:“尔母婢!敲什么敲!”
书僮吓了一跳,嗫嚅道:“左金吾将军苏兴嗣求见大人。”
听到“左金吾将军”五个字,陈霄汉和赵雍同时眼睛一亮,显然异变又生。
金吾卫只听命于皇上,左金吾将军苏兴嗣更是皇帝亲信。他夤夜亲来,难道也是为了魏烈?
陈霄汉和赵雍的疑惑更重,这魏烈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同时惊动了大将军和宦官高寀,甚至惊动了皇帝!
陈霄汉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语气中却依然流露出兴奋:“快请进书房!”
曹公公眉头微皱,暗想,这苏兴嗣来此何为?莫非也是为了那魏烈?苏兴嗣是皇上亲卫,难道,竟是皇上……?
正猜疑间,房门响处,一条昂藏大汉阔步走来。
陈霄汉出迎一步,拱手道:“苏将军夤夜来此有何贵干?”
赵雍见那苏兴嗣身材魁梧,英姿挺拔,阔面重颐,鼻直口方,不禁暗赞道:“好一个威武不凡的左金吾将军!”
苏兴嗣抱拳道:“今日京兆府狱收押了一个名叫魏烈的人,陈大人可知此事?”
陈霄汉道:“下官知道。”
苏兴嗣道:“那魏烈所犯何罪?”
陈霄汉道:“魏烈见义勇为,不仅无罪,抑且有功。”
苏兴嗣道:“既然有功,何不释放?”
陈霄汉踌躇道:“按我《大周律》,确实该将魏烈无罪释放。只是……”
苏兴嗣道:“只是什么?”
陈霄汉道:“只是突发异变,下官身不由己,左右为难。”
苏兴嗣斜睨了曹公公一眼,问陈霄汉道:“有何异变?”
陈霄汉道:“异变有二,一是大将军幕僚刘孟容传来大将军口谕,令下官以土囊之刑杀掉魏烈。二是曹公公带来高寀高公公口谕,勒令将魏烈从京兆府狱提转至北寺狱。”
苏兴嗣道:“大将军口谕?那刘孟容可有大将军手令或字条?”
陈霄汉道:“没有!”
苏兴嗣道:“没有手令,只有口谕。怎知不是那刘孟容假传大将军命令?”
陈霄汉一愣,随即微笑道:“这倒是难辨真伪。”
苏兴嗣转头对曹公公道:“曹公公,这魏烈触犯京畿治安,被京兆府狱收押,自是名正言顺。高公公为何要将魏烈提至北寺狱?”
曹公公冷笑道:“苏将军和咱家说不着这个!咱家只是奉命行事,苏将军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去问高公公。”
苏兴嗣道:“曹公公,你说是奉高公公之命,有何凭证?”
曹公公道:“咱家就是凭证!高公公命咱家向陈大人传口谕‘速将魏烈从京兆府狱提转至北寺狱,不得迁延迟误!’”
苏兴嗣嗤笑道:“也是口谕啊?这让陈大人如何辨别真伪?”
曹公公气得哆嗦道:“苏兴嗣!你是成心要和咱家过不去!成心和高公公过不去!”
苏兴嗣故作惊疑道:“曹公公何出此言?”
曹公公手指发抖,指着苏兴嗣道:“咱家再说一遍,咱家是奉了高公公的口谕!口谕!你竟敢怀疑咱家假传高公公的命令不成?”
苏兴嗣淡淡道:“不敢!若真是高公公有令,请曹公公拿出凭证!”
曹公公跳脚骂道:“你这天杀的贼配军,竟敢如此狂悖!你是仗了谁的势?”
苏兴嗣不再理会曹公公,转头向陈霄汉道:“皇上有旨,既然魏烈无罪,还请陈大人立即释放魏烈。”
果然是皇上!魏烈竟有这么大的牌面!
陈霄汉南向跪拜道:“微臣遵旨!”随后站起身来,对苏兴嗣道:“苏将军,下官这就差人前往京兆府狱释放魏烈!”
“且慢!”曹公公一声断喝:“姓苏的!你敢假传圣旨?”
苏兴嗣皱眉道:“曹公公,假传圣旨可是死罪!苏某胆子再大,也不敢行此悖逆之举!”
顿了顿,苏兴嗣道:“这可是掉脑袋要命的!不比下面没有了还能活!”
曹公公一怔,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什么叫下面没有了还能活?”
陈霄汉和赵雍满脸严肃,但面目扭曲,已然快憋不住笑了!“苏兴嗣真损那!”
看到陈霄汉和赵雍二人的表情,曹公公瞬间明白过来,只气得脑门充血,额头上青筋膨胀,四肢变硬,咬牙切齿地颤抖道:“苏兴嗣,你敢耍弄咱家!你……你等着……”
苏兴嗣不以为意,对陈霄汉道:“陈大人,还请你带路,苏某亲自去京兆府狱迎接魏烈。”
陈霄汉心念电转,“苏兴嗣贵为左金吾将军,竟然亲自去京兆府狱迎接魏烈!看这架势,苏兴嗣今夜是要将魏烈带到皇上面前。嘶,这魏烈和皇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陈霄汉不敢怠慢,对赵雍道:“咱们这就带苏将军去京兆府狱。”
曹公公见到自己被无视,顿觉受到极大冒犯,怒吼道:“谁也不许走!”
苏兴嗣不耐烦道:“曹阉!别给脸不要脸!苏某和两位大人现在就走,我看谁敢拦!”
曹公公肺都要气炸了,“他竟然敢当面叫我曹阉?叫我曹阉!”
“啊呀!!!”
一声凄厉尖锐的怒嚎绵绵不绝传出,曹公公叫道:“神策军何在?”
小黄门见势头不对,早就将神策军引到陈霄汉书房门外。此时,听到曹公公尖锐异常的召唤,神策军一抖铠甲,纷纷拔刀冲入陈霄汉书房。
苏兴嗣“锵”地拔刀,大喝道:“都别动!”
原本宽敞的书房涌入神策军十数人后顿显逼仄。
书房内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显剑拔弩张!
陈霄汉虽任职京兆尹,但毕竟是文官,对这种拔刀相向的场面很不适应。他略显紧张道:“苏将军、曹公公,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因为一时戾气闹得不可收拾!”
苏兴嗣沉声道:“曹公公,你想抗旨不成?”
曹公公再也忍不住了,他向苏兴嗣伸手道:“有种拿来!”
苏兴嗣道:“什么?”
曹公公道:“你口口声声说皇上有旨!圣旨呢?凭证呢?”
说到此处,曹公公得意一笑:“莫非你的也是口谕?”
苏兴嗣怜悯地看向曹公公,默默从怀中掏出一纸便笺,递给曹公公。
曹公公忐忑不安地接过查看,“皇帝之玺”四个红印大字直冲双眼而来。略一定神,只见那张便笺上写道:“着京兆尹陈霄汉立即释放魏烈,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