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把她们领到位置上,便自行退下。
她们所坐的是圆桌,此刻也几乎是坐满了人,而诸位王侯将相则一人一张长形桌在天子高台龙椅其下而坐,方桌桌长,每位大臣身侧还布置了其正室的座位。
裴奈朝离龙椅最近的位置远远望去,果不其然,顾瑾珩早已到了。
印象里这是他的习惯,从不迟到,只有十年前的那次例外。哦,不不不,裴奈在内心里摇摇头,那次怎能算是迟到,分明是场不用赴的约,又何来迟到之说呢?
圣上还未驾到,周遭嘈杂,珠围翠绕,王侯大臣都有佳人在伴,顾瑾珩他身侧那个位置却是空的。
是那方唯一的静。
突然殿外传来一道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起身跪下,高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少年皇帝带着随身的宫人,从大殿正门走进来,浩荡恢弘。拂袖坐至龙椅之上,抬手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坐下后,皇上便要寄语来年,无非是些祈求风调雨顺国泰安康的话,裴奈也听不进去,只看着龙椅之上那人......
剑眉星眸,临风般俊逸,阿逸,阿逸,已经长的这般大了。
龙袍加了身,他做的很好,举手投足间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她曾经和萧逸拉勾上吊,她说她会回来,一百年不变,这是第十年,她从未想过她真的会回来,很想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舅母回来了。”一百年......没有变。
可她不能,她怕顾瑾珩会知道,她既已经被弃掉了,也无法猜测顾瑾珩会怎样对她,那么她不能回去,她无法面对故人,也无法面对被遗弃的自己。
依曦说的没错,这世上最猜不透的,就是顾瑾珩的心。
当故人在你面前,你却无法相认,有种感觉,让她想落泪,她错过的不止是十年,是一辈子。
“裴奈”的......一辈子。
少顷开了宴,御膳司的女官指挥着宫女们将菜肴一道道呈到每张桌上,八珍佳肴,玉盘珍馐。
司乐殿的众舞女在中央的空地上轻舞,长袖曳地,流风回雪,伴着这世间顶级乐师的六马仰秣,妙极。
龙椅之下左边第六座坐着一位年青男子,正在给身边貌美的夫人箸菜,从盘子中挑挑拣拣,放至夫人的碟碗里,时不时侧着脸回头看一下夫人,眼里脉脉含着情,好不腻歪。
裴奈戳了戳依曦,小声问道:“那方东面第六座的男子是谁?”
依曦刚吃了一口佛手金卷,听裴奈这句话,回头看了一眼,因她们是在其侧后方,依曦也认了半天,本着寝不言食不语的原则,等口中食物都嚼咽了下去,方说道:“那就是我今天提过的,翰林院的掌管——季天明。身旁是他的妻子席氏,二人伉俪情深,恩爱的不行。”
“看出来了,是很恩爱。”裴奈赞同地点点头。
她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方才顾瑾珩看了那二人片刻。
彼时季天明正在给妻子挑菜,殿里这般热闹,恐怕只有裴奈这样时不时盯着顾瑾珩瞧,才能注意到他的目光曾经在那里停留了吧。
她看见顾瑾珩又低下了头,视线放到了面前的肴食上,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却没有拿起筷子,亦避开了酒,只拿起了茶杯,饮了几口,又搁了下去。
“诶,你怎么老是往那个方向看?”依曦遽然说道。
裴奈急忙收了目光,“没有,只是好奇。”
依曦却不怎么信,也望了过去,那个方向有什么特殊的吗?能坐到那边的,大多都是些半白了头发的长者,除了皇上和端定公......
没什么啊。
啊,端定公!依曦反应过来。
“天哪安然,你该不会对端......”定公一见钟情了吧......后几个字依曦没敢说出口,毕竟周侧还坐着外人,恐落人口舌。
裴奈忙摇摇头,依曦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又凑在裴奈耳边半掩着唇说道:“端定公心里装着人,这么多年都没其他人走的进去,所以你心悦谁都行,可万万别是他,不然日后很是伤情。”
伤情是真,裴奈是亲身感受过的。但心里有人......是萱舞夫人吗?唔,既已脱了身,这些事情又与自己何干呢?
裴奈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低头吃菜,夹了一块绣球乾贝放至碗里,又喝了一勺羹汤,刚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又习惯性地往顾瑾珩的方向望去。
这个行为让她有些心烦,正在心里恼着自己,顾瑾珩突然往她这边看过来,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
裴奈心里咯噔一跳,忙移开视线,该不会他发现什么端倪了......
唔,不会,自己的行为举止没有太出格,不至于让他怀疑,应该只是自己方才看他太频繁,被他注意到了而已。
故作镇定地开始吃东西。
过了好半天,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逐渐消失,她才敢抬头,顾瑾珩果然已经移开了目光,裴奈重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