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
初次见到顾瑾珩的那天。
正是夏至,艳阳扫得大地酷热。
宫中举办大型御宴,她作为辅国大将军的遗孤,跟着母亲进了宫。
她从小生在军营,长在军营,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
母亲早早嘱咐了她,要淑雅端庄,所有名望世家的贵族子弟彼时都会出现在宴席之上。
母亲还说,人们仍尊重她们娘俩是因为很大一部分军权还掌握在郭伯父手中,但她久病,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人世去陪父亲,郭伯父也会渐渐老去。
因而裴奈她需要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照顾她接下来的人生。
那个人会是她未来的夫君。
这些道理裴奈都懂,白天进宫之后,她即乖乖收敛住性子,连糕点都不敢多用。
母亲不久后被其他命妇叫住去聚坐闲聊,可她却从小便和都城世族的同龄人耍不到一处去。
在她看来,那些嫡女庶女们都是些只会聊女红和诗词的庸人罢了。
她的心傲,因而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悠然逛着,琢磨她未来的夫婿。
花间隐榭,水际安亭。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坐在那座木构黛瓦顶的亭子里。
回甘着一杯茶,谈笑风生间那么雅人深致。
她从未见过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风姿卓越恍若天人。
天知道当时她内心的感受,像一头小鹿在无休无止的乱撞,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就叫做心动吗?
好像是这样。
自幼长在军营的人,虽是女子,却也是性子豪迈不羁的。
她胆子一向很大,大步便走了过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站在他的正对面,在众人审视与不解的目光中,她做了个揖礼:“在下裴奈,不知尊姓大名?”
“免贵,顾瑾珩。”即使当时自己那么鲁莽,他还是谦谦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唇角勾起的弧度那般淡雅如风。
彼时顾瑾珩的父亲身子也还健壮,爵位之争亦离他尚远,腐暗的政事还未烦杂他。那时的他也还没有历练出那般深沉的心思,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翩翩君子世无双。
随后他和同伴赓续方才的话题,众人也不再注视她。
他那么健谈,在都城的圈子里,她是孤独寂寥,他却是众星环绕。
多么遥不可及不是吗?
但她当时却卯足了劲,回家后就让母亲派人打听他的名号。
顾瑾珩......原来他是端定侯的庶子,于家中排行第三,还未订亲事。
母亲不是很同意,不过庶子而已,既非世子也非嫡出,拿什么给裴奈接下来的人生做保障。
但裴奈偏偏看准了他,再的都瞧不上眼。
逼得母亲无奈之下去找人说这门亲。
彼时的端定侯夫人是顾瑾珩的主母,却非他的亲生母亲。
在她看来,顾瑾珩若是说成了这门亲事,身后就有了可仰仗的靠山。
辅国将军府的嫡女,父亲虽然为国捐躯,但还有整个裴家军不是?
为了她另外两个儿子不被压制,她并没有告知端定侯和顾瑾珩,将此事隐瞒了下来,让人回绝了辅国大将军夫人,说顾瑾珩已有心仪的人。
并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两家无法结为亲家的遗憾之情。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的,谁知裴奈是那般的性子。
懵懵懂懂刚发了芽的爱情给了她无尽的勇气,推波助了澜,直接当街拦了顾瑾珩的马车,质问他究竟心仪何人。
顾瑾珩这才知道辅国将军府提了这门亲事。
也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子,毫不掩饰心绪地要嫁给他。
不胫而走,拦马车事件很快传到端定侯那里。
端定侯正直,他一向很欣赏裴昊和郭旻这样为国出生入死的英雄豪杰。
在他看来,能和辅国将军府结为亲家真是八辈子修不来的荣幸。
他先是去训了端定侯夫人一顿,再去派人备好了谢罪礼,即日登门拜见了裴奈的母亲,之后两家又一同求到了金銮殿前。
她和顾瑾珩的亲事就是这样订下的......
......
【正康十五年,辅国大将军裴昊大败邬族。
天耀朝得享一段宁靖。
十八年前的那一战,裴昊虽大胜,却不慎中了敌方贼寇暗放的毒箭,不治身亡。
辅国大将军裴昊——端定侯夫人裴奈之父。
即正康二十三年二月。
于历朝历代都是最大威胁的邬族,举兵八万,由邬族大将拓跋霍率领,犯我天耀西北边疆。
时隔八载,天耀再次历经严峻的外族侵略。
镇西大将军郭旻,原已逝辅国大将军手下军师。
因战功赫赫,被封为正二品镇西大将军。他肩负重任,领五万裴家军抗敌。
郭旻用兵之法卓越,精于战事,将邬族打的节节败退,却在最后一战被己方不知何人透了计策出去,遭了敌方的暗算。
参战的裴家军殉了多半,郭旻将军身上中箭,仍咬牙苦撑待援军到来。
无奈因受伤力尽,敌不住对方大将拓跋霍全力以赴,右臂被斩,惨死于敌人长刀之下。
端定侯日夜加速行军,却还是迟了一步,只得见郭将军尸身。
裴家军士兵参军前都曾发誓永不言败,浴血抵抗了数个时辰,待得端定侯带兵赶到,却只救得一万余人。
拓跋霍即刻带兵撤退。
这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裴家军死伤半八,邬族仅剩两万而逃。
那日大雨瓢泼,淄城西北边的赤山一片血海,可怖异常。】
这是史书上的记载。
......
赤山之战发生在裴奈和顾瑾珩成亲的第五年。
当裴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领着萧逸走在街上。
路旁古树于上聚拢,为路畔遮了荫。
他们踏着斑驳的树影。
彼时的萧逸约莫七岁,身着银白色金纹小袍,扎着素色飘丝带挽起的丸子头。喜欢用两只小手揪着她绣着云纹的袖摆,左右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