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医院，心理科，诊室。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
“我是李医生，受临城警察署的委托，负责对你进行心理治疗。”
穿着白大褂的李医生坐在林泽对面，探身做了个握手的动作。
“您好。”林泽迟疑片刻，伸出了手。
李医生和煦地笑了笑：“不要紧张，当做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就行。”
“我没紧张。”
“不自觉眨眼，用手刮鼻梁，食指划动侧脸，等等，这些都是紧张的表现。”
李医生仿佛掌控了全场，双手在桌面摊开，直视着林泽。
“好吧。”林泽不想反驳，也许他确实有些紧张。
“那我们就直接切入正题吧，相比于在思想的外围绕圈，倒不如直面问题。”
“好的。”林泽不由地正襟危坐。
“林泽，十九岁，目前在临城大学读大一，绘画专业，还有一个妹妹也在临大……”李医生拿出病例，缓缓读道，“这些信息，有错误吗？”“还有一条，父母双亡……您知道吗？”林泽不动声色地补充道。
他觉得，对心理医生而言，这应该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但对方并没有提及。
“我知道。”李医生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的手指摩挲着病历纸页，看着那两行分外醒目的，已死亡的标红信息。
“七月八号，下午四时五分，临城大学知行楼305号画室发生火灾，除了你，其余的三位同学全部死亡。”
“根据警方的勘察，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纵火者是三位已死亡同学之一，王许。”
“他将教室的门提前锁死，泼洒早已准备好的汽油，并用匕首捅伤了另外两位同学，使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
“而你因为靠近窗户，趁机打破了玻璃，从三楼跳下，并最终生还。”
李医生放下病历，抬头询问道，“这些信息，有错误吗？”
林泽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没有。”
李医师的十指交叉，托起下巴，缓缓说道：“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恶魔存在的，他们以人的形态行走世间，伺机屠戮众生。”
“你是一个幸运儿，如果当时你是离王许最近的那个人，那你也会死。”
林泽抬起头询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恶魔吗？”
李医生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这是比喻，那些丧心病狂的罪犯，都是恶魔在人间的化身。”
林泽有点失望：“可我……真的看见了恶魔。”
李医生轻轻敲击桌面，指向自己的眼睛：“我不否认你的话，但有时候，人的眼睛，是会骗自己的。”
“您的意思是……幻觉吗？”林泽试着询问。
“幻觉是否存在，学界一直存在争议，我也不想通过这种近乎于虚幻的东西来说服你。”李医生摇摇头，
“这样吧，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一个怎样的恶魔吗？”
“他是一个……小丑。”林泽有些犹豫地回答。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陷进了回忆里。
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下午，那个305号画室。
他看到了站在熊熊大火中的小丑，如同一座可怕的塔楼，苍白的面容带着一种怪异的冰冷，黑洞般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爬出恶鬼般，涂抹了厚重口红的嘴唇，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半年前，林泽得了一种怪病，当他集中精神时，可以记录下所看到的一切。
然后，他随时能够在脑海中，如同放电影般，将所有的画面重现。
当然，这种状态无法持续太久，很快就会让他头昏脑涨，严重时，甚至会直接陷入晕厥。
他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只能用网上偶然看到的一个词语来形容这种状态——超忆。
“嗯……”李医生若有所思，打断了他的回忆，“王许是你的同学，你应该很熟悉，那个小丑，和他长得像吗？”
林泽想了想，否认道：“不像。”
“好的，那现在，我给你看张照片。”李医生拿出一张照片，摆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我从你们学校公众号里找到的宣传照片，有印象吗？”
林泽看着那张照片，脱口道：“大卫先生。”
“大卫先生？”李医生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
“305号画室的石膏模特，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卫。”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你开始联想，当大卫穿上衣服后，像是什么？”李医生轻声引导。
像是什么……林泽不太明白，但还是循着他的话，开始了联想。
在心里为石膏模特穿上衣服，对于常年坐在画板前的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问题是，大卫穿上衣服后，像是什么？
像是……“人”吗？
林泽看着照片里的大卫，纯白色的石膏皮肤，以及那为了突出面部特征，故意加深了色彩的唇部。
猝然间，他似乎明白了李医生的意思，不太确定地说：“它像是……小丑？”
啪啪啪！
李医生蓦然鼓起了掌，再次强行把林泽从思绪里抽离：“没错！”
“您的意思是……”林泽似懂非懂。
“你知道通感吗？”李医生打断了他的话。
“您是指那种修辞手法吗？”林泽疑惑道。
他知道这个词语，例如“你笑的很甜”，就是使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将‘视觉’与‘味觉’联系在了一起。
李医生说：“那是文学上的概念，但在心理学里有一种症状，也叫作通感，你可以理解为，在极端情况下，人体的各种感官，很可能会混淆一些事物。”
“您的意思，是我把大卫和小丑混淆了吗？”林泽试着询问。
“是的，说的直白点，那就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你很可能把石膏模特，错看成了印象里的小丑形象。”李医生不容置疑地说。
“哦……”林泽微不可见地轻叹。
他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悲哀，还是在为这位心理医生悲哀。
如果换做别人，这种说辞，也许有些许的说服力。
但对于他那双如同摄像机的眼睛，早已逐帧记录下了每处细节，甚至更为精密。
那天下午的经历，以及那张火焰中扭曲的面孔，早已如同烙印般，镌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无法拔除。
他不可能看错。
只不过，李医生并没有猜透他的心思，反而满是大功告成的姿态，甚至开始收拾起了桌面上散落的纸页。
“放心好了，通感症不是什么怪病，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可能出现通感的症状。”他抽出了一张空白的药单，着手填写，
“我给你开点镇定宁神的药吧，如果还会胡思乱想，那就吃几粒，平时注意多交际，多运动。”
林泽看着空白的药单，渐渐填满了鬼画符般的字迹，忽地想到了什么。
他的嘴角蓦然勾起了一抹弧度，盯着李医生的脸，缓缓说：
“李医生，有没有另外一种能……是我杀了那三个人，小丑……其实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