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新绿,新燕斜飞,啾啾喳喳。
林北叼着草根,靠在池塘边的树下,一边吸溜着甜味,一边专心看着捡来的话本,读到关键处甚至伸出手抠了抠屁股,然后又拔了根草往嘴里塞。
话本是前些天赶集帮先生卖鸡蛋的时候捡的,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到失主来寻,林北眼睛滴溜溜一转,把话本揣在怀里,提起篮子里没卖完的鸡蛋,回了村。
等出了集,在乡间小道上,林北才敢把书拿出来瞧瞧,封面几个字:溪乡记。
好家伙!林北心里啧啧赞叹,这可是街巷近来盛传的故事,落魄书生习得绝世武功,最终抱得美人归。哪个穷小子没幻想过呢?目光迅速往两边瞥了瞥,嗯,没人,很自然地收进怀里,哼着小曲儿朝家走去。
林北今年十七,自幼由师父带大,师徒二人四处游荡,靠师父卖点祖传膏药过活。三年前,师父带林北来到钟家村,将他托付给这里的私塾先生,吩咐他帮忙干点活,便匆匆离开。先生让林北放放自家的老黄牛,平时吃饭也同先生一起吃。
故人之徒,先生总想着栽培一下,时不时让林北忙完去私塾旁听,兴许以后也能捞个秀才功名,生活也轻松些。
这可要了林北老命,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放一辈子牛也不要学习。林北近几年用尽了一切能编出来的借口,气的先生直想踹他的屁股。
平日里,林北就和老黄牛为伍,侣鱼虾而友麋鹿,快活得很,还认识了同为放牛娃的亦蕾。亦蕾是个十二岁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平时帮村里的钟财主放牛,也帮着打些猪草喂猪,赚些小钱补贴家用。
因为年龄大些,林北很自然成为了亦蕾的好大哥,二人偷果摘花,摸鱼打鸟,什么事都做过。
林北看着看着迷糊起来,抱着话本睡着了,做起了美梦,梦里成为一名侠客,劫富济贫,大战匪徒三天三夜。
“林哥!林哥!醒醒!有大好消息……”
林北睁开眼,就看到亦蕾蹲在自己身前,口中念叨什么,阳光下被他的小光头晃到了眼,摇了摇头,正要闭眼再睡会,突然发现这小子鼻涕拉的长长的,就要滴在自己脸上,突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一坐,直接撞到了亦蕾脸上,把他撞倒在地面躺着。
“林哥,我说你能不能小心点,又撞到我了。”小亦蕾一边揉脸一边抱怨。
林北耸了耸肩:“谁让你小子一惊一乍的,鼻涕还差点甩我嘴里,下次我直接把你扔池塘里。”
林北收起了话本,看了看不远处吃草的老牛,定了定神:
“说吧,有啥事。大惊小怪的,没事多学学你哥我,那叫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亦蕾晃了晃小光头,抱住林北的手,激动道:“你不是喜欢看美女吗?我刚才和隔壁村的三桩儿一起放牛,他说他老汉今天去龙山寺送菜。”
“就这!他爹送菜那是人家生意,这几天不是庙会吗?吃斋的人多,送菜再正常不过,好好放你的牛!”林北伸出另一只手,敲了敲亦蕾的脑袋。
亦蕾松开手,捂着头急着解释:“你听我说完再打我!这次庙会,陈家二小姐和她朋友也会去!就在今天,你不是常常念叨着想看美女吗?这次是个好机会。”
林北把草根吐出嘴,双手搭在亦蕾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好小子,平常真没白疼你,这就出发!”
把牵牛绳钉好,林北蹲在池塘边对着水面打量着自己,时不时用手沾点水,捋了捋头发,嘴里还念叨着好帅好帅一类的话,听得亦蕾一阵腹诽。
“林哥,我先把牛送回去,你等我,我们一道去!”
林北挥了挥手:“你搞快点,不要影响本大侠的姻缘。”
等亦蕾火急火燎赶来,已经过了一刻钟,两人匆匆上路。
龙山寺是整个江州城最大的寺庙,离钟家村也就五里路,二人一会儿就到了。
“林哥,今天员外家女眷在寺庙赏春,主持为了避嫌清了场,香客一律请回,咱们咋看美女呢?”
林北扬起头,别有意味地看着小光头笑:“你小子,就知道你也想看,是一个人不敢来看吧!”
亦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哪里,还是为了林哥你呀!最近常听你在梦里念叨什么看招啊,小娘子啊,小生不才一类的奇怪话语,这才想起喊你来看,我只是顺路看看嘛……”
林北老脸一红,原来自己梦里都说漏嘴了,又庆幸还好只有小光头知道,不然自己都没脸在本村孩子堆里混。
但还是挺起胸膛,露出智慧目光:“走后院,可以偷偷扒墙头,女眷们多半在那里赏花吟诗。我从前在这附近卖膏药的时候,老这么干。”
亦蕾信服地点点头,认为林北哥真的是有大智慧的人,一点不比那些秀才公差。不,那些秀才公整天之乎者也,哪里有林北哥聪明!
二人绕了一大圈,走到寺庙后院墙边,傻了眼:一排人已经在院墙后面排起了队,最前方是一块垒起来的大石头,站在上面就可以看到院内的风景。
队伍末尾的长衫看了眼林北,伸手把他往回拉住:“哥们,行走江湖要讲规矩的啦,侬晓得伐?排队排队去!”
林北挠了挠头,好家伙,现在做变态也要排队,什么世道?转头对亦蕾说:
“走,这排队要排到啥时候,我们去偏院碰碰运气。”
亦蕾点点头,跟上林北的脚步。
片刻后。
“北哥,这块也没个石头,我们咋看美女呢?而且这里这么偏,能看到美女么?”
“你懂个屁,出奇才能制胜,要是排长队,轮到咱人家都回家了。对了,你过来。”
“啊……啊……北哥你干嘛!”
“没事,安啦,你忍忍,待会去庙会上给你买麦芽糖吃。”
说着,林北踩在亦蕾肩上,把头悄悄探出了墙。
院子里有颗大梨树,两人合抱粗。花开满树,风一吹,一院白雪纷飞。
有个姑娘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望着落下的花瓣,轻轻掉泪。
“卧槽,头发好黑!我去,眼睛好大!妈呀,皮肤好白!老天爷,这也太好看了吧!”林北小声惊呼。
听得小光头心里直痒痒:“林哥,好了没,给我也看看,我快坚持不住了!”
林北啧了一声:“别急嘛,我再看会。”
姑娘头发很长,沾了一些梨花瓣,也没有发觉。有了这样的点缀,比珍珠镶嵌的簪更合时宜。她眼睛红红地,看着落花,像是舍不得花,又像是惋惜闺中韶华难存,叫人愁,使人忧。
“啊呀!”墙外传来一声重重的摔落声。
原来是亦蕾实在坚持不住,二人一齐摔倒,仰躺在里墙后几尺的小溪边。
听到声响,她觉得奇怪,走到偏院的小门边,打算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听到门闩发出了声音,林北暗叫一声不好,赶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假装在看小溪。
“咕嘟咕嘟……”
突然发现还小光头倒插在小溪里,林北双手用力一拽,把小光头拔了出来。
“咳…咳……”小光头用力吐着水。
吱呦一声,小门被打开。
她看着前方的小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背对着她,很认真地蹲着,像是在盯着溪流找什么东西,但两人满身泥巴。
她眨了眨眼,假装咳嗽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个泥人突然不自在地抖了起来。大泥人回头迅速扫了一眼,又假装在看别的地方,总之不敢正眼瞧她。小泥人一会儿盯着水面,一会盯着大泥人,时不时点点头,像在思考什么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她问。
林北心中一动:这姑娘说话声音真脆,就像这小溪流水一样。也就这样的声音才配得上她,嗯!
林北尴尬一笑:“啊哈哈……我们在赏春呢!姑娘你看这小河,也太像河了吧!还有这树,长得也太树了!”
他边说边看着树,想起了话本的故事,灵机一动,奋力一跳,摘了片树叶。
她也不说话,就望着林北。
林北心中一喜,故作深沉,轻轻折下叶片,靠近嘴唇一吹。
“噗……噗……噗噗噗……”
想像中的潇洒乐音并没有出现,吹的声音像在放屁。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小光头捂着肚子大笑,林哥也太傻了这模样,笑着笑着没吐干净的溪水又返了上来,突然咳起来。
“噗嗤。”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两个冒失鬼。
林北不动身色地敲了敲小光头,讪讪对着她笑了笑,解释道:“哈哈,我这是爱好,献丑了!我和这小光头在研究音乐,这春光好呀,总想着配点音律,不然总显得无趣。”
她点头:“确实很有意思呢!你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