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对这回的料子可还满意?”监牢外,狱守头目满脸堆笑。
“料子不错,就是脏了些。等下我要将他们移交给贾师兄。你也知道,贾师兄纤尘不染,是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最是干净。”白衣道士指了指身后的一众囚徒,吩咐道:“你稍后把他们都清洗干净,免得到时候污了贾师兄的眼。”
“多谢师兄提点,我这便带他们沐浴更衣,焚香祛味。”
白衣道士口中的贾师兄乃是道首亲子,血脉所出,便是帝王身边的茵席之臣也比不上贾师兄在道首眼中的份量。
再者,眼前这些囚徒本就许久不见天日,平时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几个月下来身上几近入味,便是比之臭鱼烂虾也不遑多让,若真原模原样的送去,怕是真会触了贾师兄的霉头。
狱守不敢怠慢,当即便喝令众人转道前往水房清洗身子。
水房所在,有典造烧水起锅,将皂角香包等物泡入水池当中,而那些呆愣不动的囚徒,则被狱守推踹下去,伴随而来的还有喝骂催促之声。
李青随着众人跃进水池,却没溅起多大的水花。
他的体格终究还是太瘦削了些。
负责烧火做饭的几个典造显然做惯了择洗勾当,此时他们人手一把风干的丝瓜瓤,暴力的搓洗着囚徒身上的污垢。
十几个囚徒嘶嚎痛呼,换来的却是更用力的搓洗。
那些典造像是刷锅,但更像是在烫猪拔毛。
李青闷声低头,任由典造搓洗,旁边的余小庆则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等熬过三四轮清洗,众人身上的馊臭味这才消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香料浸发出的漫漫异香。
劫后余生的余小庆抬起手臂,嗅完手腕又嗅了嗅胳肢窝,随后露出痴痴傻笑。
“青哥,你闻闻,香的嘞!”
“......”
李青眼皮跳动,迈过脸去。
余小庆说的话,像是谶言,又像是某种预兆,让他本就不安的心又沉了几分。
过检、出圈、清洗,这三个步骤已经完成,剩下的便只有运输和屠宰了。
看着余小庆以及赵有拾等人焕然一新的模样,李青恍惚间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
眼前明明是青天白日,重见天光,可他却只感到冷的发寒!
......
午时刚过,李青等人赤着脚,披上宽大的崭新罩袍,好似朝圣的教徒,在白衣道士的引领下,头一次走出了监牢范围。
村野荒田,乡间土道,李青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顿觉空荡无依,颇有种望景伤情的悲落情绪。
这是他此身居住的村落,没曾想仅数月工夫,便已经良田荒废,人去屋空。
走出村头,李青扭头回望,却被重重人影阻挡。
到了此时,他身前身后已然彻底没了可以寄存念想的地方。
......
章陵县往北五十里,有村名白寿。
这一天村子里走出来两个白衣道人,还有十几个被黑色罩袍包裹的怪人。
村外,有车驾早已恭候多时。
“驾前可是贾师兄当面?”
为首白衣道士上前一步,施以道揖。
车厢上,遮挡窗牖的绉纱被一只修长素手掀开,露出了这位贾师兄的真容。
剑眉星目,薄唇鹰鼻,确实如先前白衣道士和狱守谈论的一般,俊逸出众。
只是这位贾师兄明显心情欠佳,他打眼瞧了瞧跟在白衣道士身后的一众人等,皱起了眉头:“这些人圈养日久,可都清洗干净了?”
“回师兄话,这些人无一例外,均清洗了三遍以上,莫说灰尘,便是旧皮都搓掉了一层。”
贾淳闻言眉头舒缓,心情明显松弛不少。
“那便好,你也清楚,非是我爱干净,实是所需之物,容不得掺有半点杂质。”
“师兄高见,师弟自是明白。”
经过短暂交接,李青等人便如同货物般,再次易主。
村口处,除却贾淳所乘坐的马车,还有两架牛板车。
李青等人便坐在牛板车上,那经过驯化调教的老牛不用人催使,自个儿就会跟着前面的马车行走。
村外左右荒芜,而白寿村的地势,李青也颇为熟悉,此时见牛车无人看管,前面的马车也仅有贾淳和车夫两人,且这两人均没有将视线放在后面,他便生起了潜逃的心思。
不过出于对妖人的忌惮,他短时间内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妖人多半都身怀异术,不能以常理度之,还是得想个周全些的法子。
思及此处,李青脑海中忽有灵光闪过,游移待定的目光落在了某人身上。
他所在的牛车板子上,正同时载着甲戌、甲辰两处监舍的囚徒,此时重新支棱起来的赵有拾正在和甲辰舍的囚徒攀谈。
几人话不离脏,句句带娘,却又聊的异常欢快,浑然不顾自身将要面临的处境。
赵有拾谈兴正浓时,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一只大脚,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腰胯!
浑厚刚猛的力道带来的推背感异常强烈,赵有拾来不及反应,便挺胯折腰,以头抢地般飞出了牛板车。
待落到土道边缘,那肥硕的身躯又惯性跌滚几圈,身影彻底没进了路沟野草间。
“怎么回事,刚刚什么动静?”有人惊诧莫名。
李青迅速收腿,盘坐不动,只有松垮宽大的罩袍荡了一瞬。
其余人同样面露疑惑,方才牛车也没怎么颠簸,这人怎么就跌下去了?
众人还未回神,空中又倏地传来破空之声,只见一道黑影自前方马车上飞跃而起,短瞬之间就跨过两辆牛车,落在了赵有拾消失的那片路沟。
紧接着,一连几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被卸掉胳膊腿的赵有拾发出令人惊悚的惨叫。
不过仅叫了一会儿,便彻底没了动静,却是被赶来的车夫卸掉了下巴。
四肢尽数脱臼的赵有拾像被掐住颈子的肥猫,任由车夫拎着脖子丢回车上。
随之丢来的,还有车夫阴冷至极的警告目光。
做完这一切后,车夫便回到了马车上,而李青他们所乘坐的牛板车自始至终都未曾滞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遥远路途中的插曲,不足为道。
“果然......”
目睹整个事发经过的李青彻底放弃了出逃的心思。
他有种感觉,这个车夫可能比白寿村的白衣道士还要厉害!
牛车板上,涕泪横流的赵有拾被卸掉了下巴,不断发出呜呜咽咽的抽噎声。
众人也不敢上前帮扶,任由他盯着李青所在的方向哇哇的哭叫。
车队毫不停歇,很快就走出了李青所熟悉的地界。
一路上,偶尔有行脚商人沿道经过,但也没人敢开口求救。
车上十几个体格肥硕的大汉尚且不敢反抗,那些过路的又岂会是马车上两人的对手?
李青所能做的就是努力记清路上分隔里程的土堠,如此才能知道究竟行了多远。
...
五里筑单堠,十里筑双堠。
眼下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行了五十多里路!
等看到章陵县的界碑时,李青一直下沉的心,才稍微有了起伏。
距离界碑不远,有官家驿站驻扎,为往来官差提供食宿和换喂马匹等便利。
李青原还怕那车夫会绕路前行,心里便祈祷着驿站里的差人能早些发现他们。
却不曾想那车夫不仅不躲避驿站,反倒直区区的迎着驿站赶去。
李青目睹驿差出面逢迎,又静观差人换牛换马,最后恭送他们驱车远离。
呵!原道是形迹可疑的车队遇上了洞察秋毫的差人,却没想到是一丘之貉碰到了一窝蛇鼠,俱是一路货色!
李青望着逐渐昏暗的天色,内心也随之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