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许多早已干涸,呈黑红色的血迹,看着令人作呕。
血里沾黏许多断发,还有碎肉与骨茬,乌蝇乱飞。
将头凑过去,腥臭扑鼻,江修晏险些没吐出来。
他强忍呕吐感,憋住气,从一堆乱发烂肉中挑出一缕碎发。
这缕碎发并未被血液浸透。
还留着些许柔韧,明显有别于其他毛发。
方才江修晏眼眶上的黄光便来源于它。
见他有所发现。
所有守夜人一股脑挤了过来。
但在江华一声冷哼后,他们又讪讪退开。
不等捕头发话。
江修晏主动交出毛发,解释道:“刚刚我与捕头交谈时,环顾四周,发现这东西上面有一种奇怪的“气”。”
“气?”
捕头面露异色,捏住毛发,迎着太阳端详片刻,转手交给副官。
副官也仔细辨认了一下,继而与江华对视一眼,“大人,这是兽毛,而且是黄皮子的毛!”
“看起来昨夜潜进县城的,是四只黄皮妖。”
紧接着他又看向江修晏,“所谓黄皮,民间通常称为“黄鼠狼”,这种野兽天生佞巧,成为妖物后最是凶残成性。”
“怪不得那两个守夜人的尸身如此狼藉……”
江修晏谢过副官,心火更盛。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此事为何这么愤怒。
只是脑海里反复出现秦老黑等人的脸,他们脸上凝固麻木的神情,眼里充满卑微与恐惧……
接着又浮现两个守夜人的惨状。
这个世界,人命意外的脆弱与低贱。
他不想麻木等死。
想夺得生机,就从这四只黄皮妖开始,从守夜人开始。
他刚想请缨,就听江华问他,能否追踪这种“气”。
这正中江修晏下怀。
他先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随后说出前世的一个说法。
以往听人说,某些杀人犯因享受自己的犯罪历程,作案之后会重返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
既然妖魔有灵智,或许也有类似的心理状态。
而且他说这话并非没有依据——
“两位大人,这兽毛还没被血液浸透,想必是案发之后才沾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江华突然插嘴:“如此说来,元凶作案后曾返回过此地!”
副官接过话头,“也许元凶还没离远,有藏匿在附近的可能!”
思路一下就清晰了。
江华欣然看一眼青年,当即下令道:“所有守夜人,五人一组,搜查附近民宅,务必注意所有蛛丝马迹。严禁侵犯私财,但若有抗拒检查者,一律视为妖魔同党,杀无赦!”
“唯!”
众人领命,三五成群而去。
“江修晏与本官同行!”
捕头让下属取来一口刀,亲手交给江修晏,叮嘱道:“你血性未灭,日后必有作为,虽然允你随队办案,但本官不希望你因疏忽大意而夭折,接下来切记跟在本官身后,遇事不可冲动!”
江修晏应是,神色认真。
众人准备片刻。
由江华与他副官带领,前往南坊附近民宅。
虽然目前仍不清楚妖魔的藏身之处。
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江修晏并不担心自己会被黄皮妖偷袭。
南坊内部是集市,唯有外围稀稀落落建了几个小院子。
再往后民宅才密集许多。
他们负责排查东侧。
江修晏一边走,一边思忖该如何利用望气钱探查妖魔。
方才他是怒火中烧,主动摩挲了望气钱。
现在……
突然袖口一阵暖意打断他思路。
江修晏似有所觉地转头。
他们刚好靠近一处民居。
青年眼前仿佛飘过一缕毛发。
紧接着视野里覆上一点明黄,如引航灯一般,悬浮在民宅上空。
青年怔住,停驻门前。
江华见他冲着房子发愣,蹙眉道:“这民家……有问题?”
江修晏深吸一口气,“八成,剩下两成需要亲眼观察才能确认。”
“善!”
捕头不再负手,而是扶住腰间的刀。
他示意副官敲门。
敲了一阵,有个老头推门而出。
面上皱纹极深,身上布衣单薄,瘦巴巴的像棵枯树。
他迅速环视一眼门外众人。
随后拱手谄笑道:“小老儿耳不聪目不明,未能远迎各位官爷,不知各位爷有何贵干?”
众人皆不约而同望向江修晏。
老人见状,朝青年笑得更谄媚。
然而没等他奉承。
青年和颜悦色地问:“老丈,您家里有几口人?”
“不敢隐瞒小大人,老儿家中只有个婆娘。”
老头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虽隐藏很好,但依旧被青年捕捉到了。
“我看不止吧,老人家可是人丁兴旺啊。”
看着老头吃惊的模样,江修晏突然笑起来,脑海里翻转着两个守夜人的惨状,五官挖出,腹腔吃空,血液喷溅一地,拖着肠子爬行,那该有多痛啊……
心中怒焰澎湃。
袖袋里的望气钱涌出暖流,在他眼眶聚集。
眼前老脸模糊片刻。
赫然露出一张挂着假笑的兽面。
这是只披着人皮的黄皮妖!
“大胆妖魔,残杀我同族,安敢在此装模作样!给我死!!”
江修晏再也按捺不住。
暴起一刀,砍倒了面前老头。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
一时间茫然无措。
不料屋里传出凄厉尖叫:“大兄!!”
三道身影随声冲出。
待看清一身鲜血的青年,他们又厉啸一声,想也不想飞扑而来。
江修晏刚想挥刀阻拦。
但是他们动作太快,而且有股妖风袭来,仿佛锁定了江修晏,直接将他钉在原地。
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爪挣破指尖,朝自己心窝戳来。
千钧一发之际。
耳边有人怒喝,如平地一声雷,炸得他耳畔嗡嗡作响:“尔等宵小,怎敢放肆!!”
紧接着一道刀光猩红匹练般掠过。
当头的妖魔根本无以阻拦,被刀锋一分为二。
“白日当头也敢逞凶,给我死来!”
又是一声咆哮。
江修晏感觉浑身一震,身上桎梏消失。
他赶忙回头。
只见一道人影身披血红煞气,像头棕熊一样冲撞出去。
飞溅血液顷刻间被煞气烧干。
江华一马当先,五官血气缥缈。
剩下两只妖魔见状不妙,转身想翻墙逃跑。
但江华根本不给它们机会,腿如象蹄重踏地面,转眼来到一只妖魔身后,手中鬼头大刀落下。
嗤。
像是切开一张布革。
那妖物惨叫都发不出来,当场头颅飞起。
“不!!”
最后的妖魔失了逃生欲望,嚎叫着向江华冲去。
江捕头猿臂轻舒,一把揪住它的头皮。
然后狠狠往下贯去。
咚!!
碎石飞溅。
妖物头颅直接砸进石砖。
“黄,黄太婆婆,一定会为我们报仇,杀你全家!!!”
纵然脸还埋在地里,妖魔嘴依然很硬。
捕头面色不变。
再次提起。
砸下。
提起。
砸下。
……
如此反复几次。
直到它头颅如西瓜般爆裂开。
血肉脑浆涂了一地。
江修晏目睹全程,眼膜上墨迹姗姗来迟——
【你击杀了武煞期黄皮妖】
【此妖妖气颇重,身负罪孽】
【获得杀业十】
青年见此不由扼腕。
亏了三十杀业。
有点心痛。
但想到给同族报了仇,他心里又好受许多。
况且他手无缚鸡之力,能一刀砍杀黄皮妖,只因这刀太过突然,它始料未及,没反应过来。
假若黄皮妖提前有所准备。
又有那种诡异的妖风相助。
最后死的必然是江修晏。
不过现在弱小,不代表以后依然如此。
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
这是妖魔的血。
方才是他第一次杀妖。
虽然他过往连鸡都不曾杀,但今天一刀砍倒老黄皮,心里只有快意,竟无半点不适。
他只是羡艳看着江华血煞腾腾,瞬间蒸干了身上血迹。
又看看手心妖血粘稠,顿时一阵埋汰。
捕头将尸躯丢给副手,又命人割了三妖首级。
“带回去公之于众。”
他走到青年身边,朗声笑着拍打他后背。
“好,好啊!有胆气,本官果然没看错人,凡人之刀,可以杀妖!”
“即刻起你就是悬车县守夜人的一员,本案你理应记首功!”
后面几个守夜人也向他报以钦佩而善意的笑容。
毕竟守夜人刀口上舔血,同妖魔生死搏斗,很可能朝生夕死。谁都希望死后有个人愿意挺身而出,为自己报仇。
他们或许当不了这种人。
但他们敬佩这种人。
现在看来,江修晏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江修晏还被捕头如此重视。
来时满腔愁,回时意气发。
当江华把血淋淋的头颅摆上衙门中堂大桌。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昨夜潜入悬车县的四只黄皮妖,尽皆伏诛!”
江华宣布了杀妖结果,随后让江修晏跟他过去。
两人来到后院。
捕头让他坐下,脸上的横眉冷目缓和不少。
“你可知黄太婆婆为何人?”
“不知。”江修晏很实诚。
“悬车县看似平静,实则四面伏波暗涌。”
“这黄太婆宿于县城十九里外的东山,拉结上百黄皮妖,自号黄仙姑,又叫黄太婆婆,黄太姥姥……方才你所杀的黄皮,就是她的儿孙。”
“不过你不必担心。城中有七星阵,四方城门悬挂太乙镜,又建有东岳坊,除非那黄太婆婆失了心智,否则断然不敢进城袭击你。”
“除了东山的黄皮,其余各处也有妖魔聚集。”
“城西郊有一窝青鳞蛇,其首领自称“青娘娘”,这群妖物倒也不喜血食,日夜效仿仙人做法,餐风饮露。”
“西北二十里的奈何林,是吃人庄的地盘,那有伙狼妖,县兵剿而不尽,气焰反而更凶,喜食读书人,还要剥下书生衣服,给自己造个孺子模样,可人皮底下凶残狡猾,最是可恨。”
“至于北边长蛇谷的老狸猫,已经销声匿迹许久了,可能挨天劫死了,也可能被其余妖魔吞并……”
江华喝嘴茶,长出一口气。
说完这些,他才展露真正意图,拿出了四本书,一并摆在青年面前。
他先是指向一本红色封面的。
“这是血煞功,所有守夜人的基础功法,共三层,可助你入武道,凝练武煞,乃万般武艺之根。”
又指另外三本:“这里是三本刀法,分别是快刀秋风,重刀斩浪,偏门刀黄沙。”
“前者快攻不破,中者大开大合,后者诡计百出。”
“你可凭借自身情况选择。”
江修晏思索片刻,问道:“恕我冒昧,捕头您是哪门刀法?”
“我修斩浪刀,方才你也看见了,大刀出则煞气随身。”江华直言不讳。
“不过欲想斩浪,前提是自身足够坚韧。”
“我修斩浪刀前,光是打磨膂力就用了三年,后来借瀑布磨炼刀意,听海潮,学大浪击礁,直到刀法大成,共耗时七年。”
他向青年展示自己健硕且伤痕累累的小臂,“我建议你学秋风刀,这门刀法虽无斩浪的破坏力,也无黄沙刀杀伐诡异,但胜在快刀快成,期间不必经历过多苦修。”
“那我便修秋风刀法。”
修炼周期短。
仅这一个优点,就足以让江修晏果断选择秋风刀。
听了江华对悬车周围妖魔分布的描述。
他哪还有心思追求“刀意”,打磨膂力。
速成才是王道!
江捕头收起其他秘籍。
给他讲解了些许刀法精要,严令他不可外传。
回到房间,江修晏迫不及待地取出秘籍。
回想着前天的姿势。
“杀业演化!”
……无事发生……
“演化!”
……无事发生……
“杀!”
……无事发生……
“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