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晏一巴掌抽飞乱嗅的犬妖,抬眸一看,丹朱的门扉上,不偏不倚挂着一张镶金的匾——聚英山庄。
“聚英?”江修晏目露玩味,“我倒要看看,这地方聚英的都是什么英……”
他大步流星,刚迈出几步又被拦了下来。
漆红的包铜大门张开一条缝隙,从中探出个头来,怪模怪样,倒眉三角眼,发红的眼珠盯着青年骨碌一转,毛腮咧了咧:“这位……同道,今日您倒是赶巧,正好遇上咱们妖王娶亲,大宴群妖,三天三夜……我家妖王慈悲,对吾类一视同仁,山珍海味,天地佳肴,甚么龙肝凤胆,什么神汁琼瑶,应有尽有,甚至人肉作珍馐,心头血浇酒,只要您胃口足够,管保您撑上三年……”
“不过嘛……”
小妖话锋一转:“虽然大王温慈,咱们该有的孝敬还是得有的……”
江修晏听得不耐,直接打断道:“别啰嗦,要什么孝敬才能进去?”
“嘿嘿,那便请问阁下,今日可有备献礼而来?”
“献礼?”江修晏一愣。
“老人家,你都被当成献礼,准备扔进后厨熬大骨汤了,怎么还这样悠闲?”
聚英山庄后院。
一间柴房大门紧锁。
柴房里一老一少两道身影,都被捆住脚扔在柴垛上。
年纪稍小的是个腴莹的女子,说起话来声音极好,每句话都像唱歌似的,珠圆玉润,每个字眼儿都仿佛往外透着冽香,使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沁人心扉。
她身上衣衫整洁,双臂束缚在一道匹练般的红光里,紧贴着身体,动弹不得。
女子长娇的眼睛斜望身旁老人,眸里尽是无奈。
她身旁的老头腿脚被捆,脸上也不见惶恐,还端着根水烟吧嗒吧嗒地抽,抽得烟雾袅袅,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你这女娃咋毛毛躁躁咧,事已至此,老头子现在不悠闲,难不成要等到手脚都被砍咯、两个鼻孔都喘不出气才悠闲?进它们大锅里抽水烟么?”老头哼哼唧唧,撅着鼻孔喷出两条烟龙。
女子柳眉微颦,不着痕迹地往柴垛下挪了些许,试图避开弥漫的烟雾。
不料老头眼尖,立马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嘿嘿一笑,嘬着烟嘴猛吸一口气,“呼”一声,又是一道云烟朝着女子直直扑去。
“你这老人家,怎的如此顽劣!”
女子紧皱鼻子,厌恶地把头倒向另一边。
“嘿,女娃有眼不识真金,老头子我的黄金叶,乃是整个安阳国独一份,只闻三息便可延年益寿,长命百岁……老头子自觉你有缘,才把烟云分些予你,你这女娃可太不识好人心咧!”老头吞云吐雾,眉头紧锁,那模样痛心疾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女子依旧面朝柴房角落,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片刻,老人耳畔响起她的呓语声:“尽吹牛,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能长命百岁……”
老头一噎,差点被烟雾呛到。
他眼睛微眯,决心再板回一城:
“小女娃莫慌咧,老头子早已起过一卦,你我最近都是贵人命咧,会有人救咱的……”
话音未尽。
柴门“哐啷”一声,忽然被粗暴推开。
门外走进一条瘦削身影,肩上还背着一坨黑影,似乎是个人。
瘦削身影跨过门框,一股浓烈腥臭登时在柴房里弥漫开。
女子被熏得直皱眉头,撑起身体看过去。
一只役夫打扮的老狗映入她眼帘。
老狗吭哧吭哧扔下一道黑影。
女子转眼,发现那同样是个女人,一头短发十分干练,面容姣好,浑身上下透着利落气息,肤色较寻常女子暗沉些,想来应是个武者。
她越看越觉得那张脸眼熟。
但还没等她认出来,空气里的腥臭忽然迫近。
女子蹙眉转眼,正对上狗妖那张遍布浓疮的老脸,那些腐黄浊白、内部仿佛有蛆虫蠕动的浓疮,让她抿着嘴微微偏头,心中有些不适。
老狗“嘿嘿”怪笑一声,随即收敛笑意,黑着脸转向老人:“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急着下锅呢?抽得什么破烟,比老子的裤衩还臭!”
“再抽就别怪老子提前拉你去开膛破肚,送你进地府了!”
老头眼角一抽,赶忙放下水烟朝老狗耸耸肩,报以讪笑。
老狗见他不再吞云吐雾,才扭回脸道:“没想到临江府三门之一,太岳剑门门主亲传弟子,未来的剑门掌舵者,当今剑首,竟要嫁给我们妖王为妻了,真是普天同庆,普天同庆!”
它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凑得更近,桀桀怪笑:“不知李剑首喜不喜欢,这种从天上掉下来,与我们这些妖魔作伴的感觉呢……”
“老子敢保证,李剑首这辈子都绝无可能猜到谁出卖了你的行踪,你……”
吱嘎。
门又被推开了。
一道煞气倏然扑进柴房里,甚至驱散了飘忽的腥臭。
两条细长眼睛往里一瞅。
猩红的瞳孔横着瞪住老狗后脑勺。
老狗身上鬃毛顷刻之间根根倒竖,“嗷”地怪叫一声,抱头鼠窜出去。
吓跑了犬妖,细长眼睛的主人才将脸探进门内,脸上黄黑条纹在被日光照耀得熠熠生辉,尤其是眉间的一个“王”字,往外奔涌煞气,摄人心魄。
“池月姑娘,希望方才那条老狗没吓着你……倘若吓着了,在下这就去把它剥皮分尸,替你消气。”
虎妖特意压低声音,仿佛一个文士,举手投足、言语之间彬彬有礼,但它嘴里说出的话,每个字眼都渗着杀意。
李池月冷笑一声:“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虎太岁,竟成了一条走狗。”
虎太岁眼眸静如死水,并未因她话语动怒。
“我们妖王乃山君三千支之一,天生有神道血脉,西北异动,小龙虎山开启在即,跟着它并不辱没在下身份。”
女子闭上双眼,嘴角冷笑越发浓厚:“看来你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主儿……”
“姑娘在此好好歇息,待妖王宴请了宾客,再唤骨阿婆过来给你上妆换衣,妖王丑时便来迎娶你……”
“我们妖王与湘江江神都有所交情,喜欢上一介人族女子,也算池月姑娘你的荣幸了……”
虎妖没等话音落地便转身离去。
“咔嚓”一声。
柴门重新上锁。
老头继续咕噜咕噜地抽起水烟。
李池月这会不觉得他的烟味难闻了,毕竟相比将妖身上的腥臭,水烟味道简直是熏香璠膏,馥郁扑鼻。
她幽幽叹口气,低头看了眼身上血红的光环,眼里闪过一抹不甘。
若非被这古怪绳索困住。
以她天岳阳神,道剑无双,区区虎妖犬妖,从前都是一剑杀之,这帮妖魔鬼怪名声编得再大,也不过入道巅峰,依旧是凡俗肉体,武煞尚未升华为道炁,哪里抵得过她阳神附剑,太岳翦魂剑法。
只是这道绳索实在古怪。
当时她被人下了融道散,浑身乏力,让这条红光绳索趁虚而入。
绳索上的血光似乎能阻止她体内道炁流淌,给红绳缚住,她一身道炁如若无物,七筋八脉间空空如也,运不动分毫道炁。
想到此事,她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究竟是谁给她下的药,泄露了她的行踪?
李池月脑海里浮起许多面孔。
为什么那条老狗说,她终生都猜不到那个人?
究竟是谁?
面孔变化,最终停在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上。
这是李池月师傅的独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亲爱师弟,两人不是亲生姐弟,但从小亲密,他素来喜欢跟在她身后,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一脸仰慕……
绝对不会是他。
李池月摇摇头,将心中猜疑抛之脑后。
身旁忽而响起一声呻吟。
她转脸过去,与悠悠转醒的扈四英异口同声惊呼。
“你是扈家的……大小姐?”
“剑门李剑首?!”
两女面面相觑,彼此打量许久,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李池月话刚出口便愣住了。
扈四英接下来的话也咽回了喉咙里。
最终还是李池月打破尴尬气氛,宽慰两人道:“我受了山门隐令潜进这头山妖的宴席,此处的情况我已尽数传回山门,二位不必慌张,耐心等待片刻,我山门定会来救……就势攻杀群妖,届时我们里应外合,全力消灭这伙妖魔!”
……
“怎么,莫非阁下想吃白食?”
“这是哪来的妖道,别是出自穷乡僻壤,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罢?”
宅院里外,一群异类对江修晏指指点点,不时交头接耳,眼里尽是不屑。
江修晏身后。
一滩烂泥模样的古怪妖魔横冲直撞。
“滚开滚开,别挡黄泥大爷的道!”
几只蛤蟆模样的小妖跳出来,尖叫着推搡江修晏,想把他推开。
他只冷哼一声,周身星煞奔涌。
不仅跟前的小蛤蟆,还有身后视他如无物,蛮横冲撞过来的黄泥妖,全都被星煞拍飞,撞得七荤八素,一时站不起来。
“谁说本座没带献礼……”
说本座没带献礼……江修晏声音沙哑,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只桃符,抬手一晃。
“咔嚓”。
雷声隐隐。
“正……正神法宝?!”
群妖里不知是谁提了一嘴。
周围瞬间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