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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修晏饮尽张怡彤的送行酒,心意清朗,再无惆怅与犹豫,仿佛化身鲲鹏在天地翱翔了一遭,心念通达,豪情万丈。
男儿穷通当有时,生来七尺,总归要远行一趟,沉溺温柔乡只有死路一条。
他迎着旖旎风光纵马,一手牵住扈四英的马,两边桂花随风晃悠,冲天清香,仿佛山神一般的温婉柔和。
扈四英仍未回神。
一直两匹马掀着蹄子跑出桂花道,她才悠悠转醒。
她抬眸环顾四周,看清后方这个时节本不该如此茂盛的桂花,似乎领悟到什么,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只是跟江修晏道了谢,取回马绳,信马由缰与江修晏并行。
江修晏也没有过多解释,不着痕迹往后觑了一眼,不见张怡彤的身影,只有桂花纷飞,化作点点青华。
收回目光,他见扈四英貌似有些神不在焉,差点拿不稳马绳,便出声问道:“四英姐,咱们是单马,如若循官道前行,马恐怕腿力不够,四下又多为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个歇脚地方,不知有没有就近一些的路?”
听见他声音,扈四英才“啊”一声惊醒。
她拧住马绳放慢马蹄,低头措辞片刻,道:“附近确实有近路,不过那是条山野小径,路面崎岖,不大好走……并且要想抄那近道,还得过一处荒谷,据说常有阴物出现,早些时间还有商旅借道,后来闹了场兵祸,许多士兵死在里面,从那时起这地儿便开始邪门了。”
“如果要走那条路,得趁早,传闻只要太阳西斜些许,阴兵就会现身,那些阴兵进地府备了名册,能拘生人魂魄!”
扈四英讲到这里,状态已完全恢复,脸上神色惊惶,仿佛亲眼看见阴兵拘魂的过程,心有余悸。
江修晏听罢,心中波澜不惊。
他有太清玉种香火护体,道种当中那缕纯阳道炁也在缓慢恢复,还有铜玺、天蓬法门加持,雷法血煞浑然一体,最不惧阴邪之物。
不过他听扈四英讲得生动,有些好奇:“扈姑娘知晓得如此详细,难不成遇见过?”
扈四英轻抿红唇,手指不自觉地勾住缰绳。
“我倒没有亲身经历过,被拘魂的是我一位姑父……当时他前往临江府求学回来,归乡心切,坐马车抄此近道,当日天气原是极好的,但车轱辘刚滚上山径,还未接近山口,天便猛然阴下来。”
“由于山径狭窄,以马车宽度,一时半会很难转向。”
“我姑父自恃儒生身份,以为凭借胸中浩然正气,神鬼莫侵,阴邪不入,结果一头扎进阴兵军阵里,若非他从小带在身边的昆仑奴舍命救主,他的三魂七魄就要被阴兵勾走,成为活死人了。”
“即便如此,我姑父却仍叫阴兵惊了魂魄,从此变得时而正常,时而痴傻,尤其是一到阴雨天气,便疯了般乱跑,嘴里叫嚷着什么“有阴兵来拿他”“求城隍饶命”之类的胡话……”
“至于我所知的内容,是他逃回来后神识偶尔清醒,断断续续跟我们讲的。”
扈四英讲得活灵活现,似乎狰狞阴兵就出现在眼前。
青年却依旧无动于衷,只说一切有他,让扈四英辨别好向,两人策马加速,马蹄踏碎一地暖阳。
……
远在数十里外的临江府。
若有人居高鸟瞰,一定会发现,偌大临江府以内外两道城墙为界,呈一阴一阳两条阴阳鱼的格局,其中阳鱼以外墙为垣,偎傍防城大堤,往外便是洪流汤汤的湘江,这也是临江府名字的来源;阴鱼则倚靠内墙,城内水渠勾连墙根的护城河,沿河设重兵,数千只军帐填满了护城河外不甚宽敞的荒地。
顺着军帐往东,约莫十余里。
一处幽深山谷盘踞,三面围山,山上密林葱郁,独留西部一个狭隘山口,同样乱石横陈,只能容纳两匹马并行。
山谷下,一道赤甲身影信马由缰,鹰目巡弋山林,不时摘出马鞍如意钩上的令箭,抛给身后的传令兵。
“府尹大人借本官节钺,许本官虎符,本次围山,本官要你们办妥,一只蚊子都不许飞进去,也不许飞出来!如有办事不力者,定斩不饶!”
赤甲身影把住缰绳,回望身后众将,声音沉闷,不怒自威。
给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噤若寒蝉,屏着呼吸点头,却不敢抬眼看他。
唯有几个亲信或是拱手或是拍胸,铿锵应诺,甲胄磕碰,“哗啦啦”作响。
不多时。
赤甲将军的令箭发尽,他又打量几眼蟠幽的山口,吆喝一声,调转马头,朝军帐驰去。
众将都松了口气,纷纷转马,溅起烟尘遮天。
将军还未接近军帐,远远便见到,一只金红的硕大营帐前,不知何时建起了许多法坛,呈半圆包围了一处水潭,有道人携乌衣,僧侣装金裟,各显神通,嗡嗡地念咒做法。
坛下还有许多小道外教,走马山佬,神婆牙道,三教九流,跟着吆呼,面对水潭念经颂文,嘈嚷得赤甲将军心烦。
他懒得多看,策马冲过法坛,蹙眉嘀咕了一句:“牛鬼蛇神,上不了台面……”
但众将离开后不久。
不知是哪方施法有道,潭中浊水缓缓退去,露出一地淤泥,恶臭冲天。
淤泥当中赫然是两只石兽。
一条独角龙蛇,一只石龟,全都被潭水腐蚀得形体模糊,只能看清大概轮廓。
令潭边众人变色的是,石龟嘴里竟叼着一具棺材。
府尹走出营帐,遥望此处情景,眉头紧锁。
未及他下令,棺材里蓦然传出婴儿啼哭,吓得好些人踟蹰后退,一时间无人胆敢近前。
府尹听了一会,乍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好,速速去请还阳子道长,此物……”
他话还没说完,棺中哭声剧增,仿佛哭泣之人被扯开喉咙,声音全不经喉道修饰,歇斯底里地冲向四周。
这道魔音宛如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魂魄。
府尹头脑针扎般的剧痛,灵魂像是受到刺激,疯狂膨胀,几欲挤碎他的泥丸宫,顶破天灵盖,危急关头,他腰间一袭玉印绽放翠绿光彩,挡下了后续声浪。
他体内文气海纳百川,波涛似山,很快抚平了他灵魂的悸动。
视野重新清晰,他抬眸扫视前方。
目光所至,皆是鲜血。
许多实力不济者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法坛也倒塌了大半,僧道躺了一地,痛苦哀鸣此起彼伏。无论是紫金袈裟,还是飞仙道袍,全被血染得诡谲,叫人触目惊心。
府尹眼睛微眯,半晌才从齿缝间生生挤出一句话:“这是给我的下马威啊……”
“都尉,救人!”
……
且不论山谷下死了多少人,又救了多少人。
江修晏走到半路,四方乌云忽然聚到头顶,明媚的阳光倏然便暗沉下来,天际暝鸦零乱,“嘎嘎”叫得人心烦意燥。
眼看着就要下雨。
两人来不及辨别究竟是自己倒霉,还是真有阴气作祟,只低着头加快速度,腿脚夹紧马腹,抓紧赶向扈四英所说的山径。
未见山道,四周已漫起森森雾楼。
氤氲雾气间,有老树盘根错节,参天遮日,也有枯木张牙舞爪,仿佛恶鬼附着。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林荫也跟着茂密起来。
天色本来就曀阴,进了里面更不见天光,到处是飘零落叶,黑魆魆一片,也听不见虫鸣鸟叫,包括方才嘈嚷的昏鸦似乎也不敢飞进来,四下里万籁俱寂,两人仿若闯进了人间鬼域,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咕噜……”
江修晏甚至听到扈四英吞咽口水的声音。
此时马蹄声倒成了唯一的动静。
他牵紧马绳,一边警惕四周,一边摩挲望气钱。
熟悉的暖流涌动。
他闭眼再睁,出乎他意料的是,左右并无阴气的踪迹,唯有轻微的煞气与妖气时隐时现,却不见扈四英口中的阴兵。
“江……江公子,”扈四英轻咬嘴唇,声音有些颤抖,“我,我们该不会真的遇见……那些东西了吧?”
“莫怕。”
江修晏连续摩挲望气钱,放缓马蹄,左顾右盼。
看了好一会,他奇怪道:“此地似乎并无阴气,你姑父遇见的阴兵,该不会……”
话没说完,雾气深处蓦然传出一阵兵戈磕碰、盔甲摩擦的响声。
紧接着是轰隆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雷鸣,像是有支军队行军至此,步子整齐划一。
江修晏暗道不好,他一手握住妖刀,正想调转马头,却差点马失前蹄,好不容易扶正以后,任凭他如何策动,马匹都不愿动弹。
面前雾气忽而被风吹开,江修晏抬头窥一眼,里面俨然是一个暗惨的山谷。
谷中黑压压列了一排黑甲!
长戈如林,旌旗直矗,阴气压抑。
似是感知到他们存在,所有甲士停下步伐,齐刷刷扭过头来。
每只兜鍪下,都亮起两朵幽蓝磷火。
数百道火光蓦然照亮四周,融进了雾气,四处晕染,让本就昏天暗地的山谷,几乎与鬼域无异。
扈四英哪里见过如此情形,惊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手一抖松了马绳,慌马失缰,希律律打着响鼻,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雾里。
枣红马蹄声惊碎了山谷里沉郁的气氛。
江修晏迅速摩擦望气钱,满眼倏然都是纯粹的灰色。
他一夹马腹,想赶在扈四英冲撞阴兵前制住她的马。
不料甲士横戈,悄无声息变了阵。
数百顶兜鍪下磷火闪烁,也不见它们迈步,身影倏地就冲向扈四英,如同黄泉起浪,浓重阴气甚至逼退了浓雾。
扈四英在马上乱了阵脚,一时拉不住马,只能眼睁睁望着阴兵抛出无数锁链,伴同阴幽长戈,啸风袭来。
江修晏掏出铜玺挂在鞍上,运行天蓬法门,镇定心念,一手遮住马匹眼睛,一手拔出妖刀,脚夹马腹。
马匹看不见阴兵,顿然如离弦之箭冲出。
然而有甲兵同样朝他抛出钩锁,满天锁链纠缠,铺天盖地,铁索连横——它们同样要囚了江修晏的魂,拿到九幽判刑。
青年直面阴云惨淡的铁索,一时间体内血液倒流,浑身武煞似被压制,四肢百骸如同当初手无寸铁之力时面对黄皮,给一道妖风镇住筋肉,骨髓里的气力都被定死了,僵坐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眼看铁索迫近,他拼命运转宝瓶火,结果琉璃仿若凝结,同血煞一样被镇压。
太清玉种也无动于衷……
铜玺更是散发幽光,仿佛看见同类,呼应周天阴气。
天蓬法门与丧门星煞对他的处境置若罔闻。
心念倒是平静了,但他身体依旧无法动弹。
江修晏命运似乎注定了,遇见阴兵,他就要死在此地,一身神通全无用武之地。
倘若被拘走魂魄,成了活死人。
一切就都毁了……
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先前的挣扎,在这一刻全都荒废,什么杀业成圣,什么庇佑天下,什么完满前世未完的梦,还有与张怡彤的契约……
还想见一见湘江的水呢。
他想。
不行,我绝不能止步于此。
老狸妖都拘不走我的魂魄,要不了我的命。
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
霎时。
江修晏怒火涌上心头,道种一点温润,流经七筋八脉。
似乎察知他的不甘与愤怒,天蓬怒目,鸣雷生于泥丸宫,涌到咽喉,凝为一段咒语,一声咆哮:
“灵台列入驱邪院,八百玉将,南方火车雷霆将,西方灵猖白电君,北方煊赫大将军,东方威光青阳神,正身育命,统四部二十八景,持火铃护真形,掌金辂庇清明,雷鸣轰轰彻九幽,胆敢侵我真神者,雷劫雷杀,电掣电罚!”
天蓬法门,火铃明目印!
他眼底有雷霆一闪而过,顷刻间眸如火铃,目含电光,浑身筋肉脱去桎梏。
趁此机会,他松开缰绳迅速掐印。
“天蓬授我法门,何方阴差,也敢拘我生魂?”
“放肆!”
一声叱咤,舌绽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