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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修晏的刀还没落下，镜阵自己就爆裂开来。
“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某种瓷器被打碎的声音。
碎裂的铜钱崩飞，带着罡气打向四周。
这铜镜材质是赤铜，又有灵气温养，如今崩裂带起罡风往外飞，能把百斤的山岩直接切成两半。
江修晏可不敢凭肉身阻挡。
于是调转最后的琉璃火，武煞贯胸而出，凝成一只小巧的宝瓶，挡在面前。
哐！
数枚铜镜碎片撞在上面，掀起琉璃花火簇簇。
江修晏运血煞于双足，“嗤嗤”往后退了几步。
铜片劈倒了外围好几棵树，茂密枝叶倒在地上，吹飞满地尘土。
“咳咳……”
片刻，确定铜片飞完了，江修晏轻咳几声，用手扇开面前的飘尘，蹑手蹑脚靠过去。
但还没等他走近。
眼前蓦然飘过数道墨字：
【你杀死了毛神贰之尸】
【你获得杀业壹千】
【毛神乃……】
江修晏一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几乎忘记查看墨字描述。
他什么时候杀了毛神的“贰之尸”？
等等。
青年目光移向烟尘笼罩的前方。
该不会镜阵下镇着的是毛神“贰之尸”？
他抬腕挥刀，不带武煞，砍出秋风刀中的“百雀”。
刀锋如鸟喙点触，百道鸟影扑翅飞出，平地卷啸风。
呼——
刀风吹乱满地碎叶，同时刮散了铺天盖地的尘土。
一个千疮百孔的地洞赫然跃进江修晏眼帘。
洞中满是碎石、崩裂的小铜片，以及一坨碎肉。
想必那碎肉就是所谓的“毛神贰之尸”。
但它为何被镇在这镜阵下？
江修晏蹙眉，伸刀下去拨弄。
可惜镜阵崩飞威力太大，毛神贰之尸能保留尸体已是侥幸，如若位于铜镜上方或旁边，估计连毛都剩不下——铜镜虽锋利，但上面附着的地祇灵力、天地灵气更可怕，粘上一点半点，毛神贰之尸骨头都要化灰。
咚！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暴响。
江修晏回头循声看去——
空旷视野当中，遥遥亮起一抹火光。
那是悬车县方向。
又一道城门起火了。
江修晏想起先前第一个镜阵，它被张怡彤摧毁时，华阳门同样起火了。
看来悬车县四道城门与七星护城大阵密切相关。
如今还剩下两个城内的镜阵。
江修晏打算找时机再挑拨一手东山群妖，祸水东引，让它们先消磨“张端”的底牌。
他并不担心城内百姓会遭妖魔屠杀，从先前“张端”的反应来看，虽不清楚它到底想做什么，但无可置疑的是城中百姓对它非常重要。
它不会放任黄皮攻进城里。
等双方消磨得差不多，他再携手青蛇及其徒孙、张怡彤，来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江修晏思索着，刚要转身下山。
眼角却瞥见一道阴影电射而出。
他想去追。
“轰！！！”
不料悬车县方向又传来阵阵轰鸣。
一道可怖气势以县城为中心，飞速往外辐射，席卷四方。
山间煞气翻滚，形成狂风，直扑江修晏。
青年蹙眉运转血煞功，一边提刀挡风，一边看向悬车县。
这一眼，看得他浑身一震。
只见县城中心喷涌黑烟，杳霭氤氲，眨眼间吞没整个城池，仿佛满天乌云都坠进城里，乌云压城城欲摧！
他还看见，城外县兵好像被人牵丝的木偶，一个接一个，如蚂蚁运粮，排着队前仆后继钻进城里。
他们动作太整齐，没有丝毫乱象，似乎看不见城里妖邪浓稠的黑云。
“嗷！！”
与此同时。
黑云之下一声咆哮响彻云霄。
城中一道腥风如洪流，滚滚涌向四周。
江修晏心一动，知道“张端”准备撕破脸了。
它鸠占鹊巢附在悬车县令张端身上，得以操纵护城七星阵。
换句话说，这个威力莫测的大阵也是它的底牌之一。
如今这张牌受创，四道镜阵只剩一半，七星大阵威能大打折扣。
“张端”立即意识到了有人正在跟自己作对。
它不装了。
这次变动出乎江修晏意料。
他也没想到“张端”如此果决，意识到不对路，立马撕破伪装，出手掌控全城。
只是不知道城中百姓如何……
江修晏担忧地遥望一眼县城，转身下山。
不管怎么样。
他与“张端”终归有一战。
也许“张端”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一旦察觉他不在城中，此前所有怀疑都将明了。
彼时他与“张端”必然不死不休。
在此之前。
江修晏要尽力削弱“张端”，减少它手里的牌。
东山之上有一伙妖心思与他不谋而合。
城中气势席卷出来的刹那。
无面与老黄皮同时站起身。
“那老不死的狸子，竟藏在悬车县里……它怎么敢？！”黄太婆婆遥望悬车，一双老眼瞪大，脸上夹得死苍蝇的褶皱都浅了许多。
无面没有回应。
混沌的脸庞朝向山下，不知在想什么。
黄太婆婆不顾无面存在，狠狠吮了一口烟，像是想借烟膏压住心里的震骇。
“这不可能，吾入住县城都需人皮加身，且不得停留整日……那狸子，如何潜藏这样久？”
“不，不对……这狸子怎敢如此嚣张？它，它不惧城中大阵将其绞杀？”
黄太婆婆收起喃声，一口烟憋在嘴里。
它混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悬车，渴望看见七星晖曜，缚住城里无耻的老妖，用九霄之雷劈死。
但它没看见星芒与雷光。
反而是阴云坠落般的黑烟弥漫，转瞬笼罩整个城池。
这下连无面都沉不住气了。
他咳了一声。
烟雾弥漫——
黄太婆婆含不住烟，惊诧间嘴角泄出烟云。
它还是不敢相信，那只一事无成的老狸猫，竟然先他们一步，掌控了悬车县。
“无面先生，这……”
它想放些狠话，张开嘴却愣住了，话头分明涌上咽喉，就是说不出口。
事实放在眼前，它不得不承认它慌了。
谋局许久，一朝玉树摧……
“把你的徒子徒孙放下山吧，探探他的底细……”
无面出声。
黄太婆婆转眼震悚地看着他。
它知道无面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但无面让它的徒子徒孙去送死……
老黄皮低头抽烟，脸色变幻不定。
这满山的大小妖魔，可是它经营多年的成果，现在蓦然间要它把它们全部推进火坑，眼睁睁看它们飞蛾扑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不愿用小喽啰的命去填这个坑，我们的局可就要作废了。”
“你担得住我主怒火否？”
无面之主……
黄太婆婆眼中飘过恐惧。
那是一位它未见真容，却早已闻名许久的恐怖存在。
那位存在的怒火，恐怕连它三魂七魄都能焚毁……
想到这里，老黄皮咬牙狠心。
碾碎了烟枪，长啸一声。
数道佝偻身影钻出密林。
卑微地跪在它脚前。
同时一道阴影显出身形，附在它耳边，窃窃私语。
黄太婆婆挥手让阴影退下，重新掏出一根烟枪，塞好烟膏，没点燃。
它盯住跪伏在自己面前的老妖，心中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吐出一连串妖语。
老妖磕了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时眼中既有惶恐与不解，又有欣喜。
它们退进山林。
片刻。
奔腾黄烟流遍东山。
黄皮下山攻城。
悬车陷倒悬之险。
“无面先生，吾希望您能记住承诺……”
烟枪上烟膏卷住火星，在朦胧烟云间若隐若现。
老黄皮吞吐黄烟，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无面依旧在看山下。
看了好一会。
老黄皮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那是自然。”
……
城中。
秦老黑领着三个汉子疯狂逃窜。
他累得气都喘岔了，脸上五官皱在一起，宛如带了一副痛苦面具。
“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山海也喘气，但他还有余力，忍不住嘀咕出声。
其余俩人也不搭话，埋头没命地跑。
他们身后，数十条黑气如巨蟒，跗骨之蛆一般穷追不舍。
好几次都差点追上。
但秦老黑拿一把鬼头刀，黑气一旦追近，他便挥刀砍过去。
刀镡上鬼头眼眸生火。
鬼头大刀刀刃震颤，隐约有鬼哭狼嚎响起。
那黑气甫一碰上鬼头刀，就仿佛触电一般，乍的往后弹飞。
若非江修晏给他们留下这把刀。
他们四个早就像其他同僚，有一个算一个，全被黑烟钻进五窍，僵尸似的挺立在原地，翻起白眼满脸铁青。
秦老黑也纳闷。
原本他们都在巡逻，眼看着要到饭点，便相约去附近的茶摊吃几碗茶。
茶水刚入口。
城中心忽然扑出一阵妖风。
紧跟着身边同僚、街上行人，甚至是正在倒茶的茶博士，都像人偶一样，脸上表情凝固，四肢僵直，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
秦老黑发誓，那模样真与街边叫卖的木傀儡无异。
像是原本牵在身上的线一下子全被抽离。
手脚关节没了动力，行走的人踬仆倒地，撞得满脸鲜血；坐着的同僚触电一样站了起来，脖颈歪斜；茶博士的茶壶“咚”地掉在地上，整个人倚在茶桌上，嘴角淌口水……
那副情景太可怕了。
整座城眨眼间就像死了一样。
人吵马喧刹那都消失了。
只剩他们四个的呼吸声。
正当秦老黑抬手，想去试同僚鼻息。
城中心又一声咆哮。
然后黑烟便铺天盖地漫出来了，像毛虫、长蛇，蜿蜒曲折地爬上街巷间愣住的行人，钻进了他们的口鼻。
所有被黑气钻入五窍的人，都僵直身子，抬步前行。
他们在街上汇成一条长龙。
秦老黑也不敢研究他们究竟走向哪里，他知道事态不对，赶紧拽起剩下三人，没命往城外跑。
江修晏就在城外。
鬼头刀也是他买药期间留下的。
长安乡！
秦老黑四人脑子里不约而同飘过这仨字。
辨出方向，四人风急火燎朝长安乡方向跑。
……
不久，江修晏在长安乡遇上秦老黑四人。
见四人毫发无损，他喜出望外，赶紧把他们领到青蛇与张怡彤跟前。
秦老黑三人倒是没什么反应。
但张山海在悬车县土生土长，一经看清两道倩影的脸，瞬间瞠目结舌，眼神惊惶得仿佛看见死人复生。
江修晏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只是心急地催促秦老黑，要他讲述城中发生的一切。
秦老黑缓了口气。
青蛇给他递了一个竹筒，里面盛满清水。
屠户一口喝尽，嘴也不擦，将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
听了秦老黑的描述。
江修晏心中生起一个可怕的猜想：附在张县令身上的东西，恐怕在下一盘大棋，它要圈养全城百姓，养成它的人畜！
他又联想到县城周边的山君庙。
如若“张端”就是毛神，恐怕山神庙也是它的手笔。
从前还不明白山神庙的用处。
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张端”借山神庙收集香火！
他想起前些日子的怪案。
每一个拜过山神庙的县民都记不起庙宇位置，还梦见一个老人倒拜庙，梦见自己变成供桌上的神像……
这一切都是“张端”的手段。
目的在于让城中百姓持续拜庙，奉上香火与愿力！
江修晏有些懊悔自己没及时摧毁附近的“灵显山君”庙，让“张端”收集了许多香火，平添一大变数。
但他却不知，因为他用狼妖、黄皮供奉山神像，引发双方互相猜忌。
如今老黄皮发疯，又忌惮山君会利用香火大道暗中搅乱它们经营许久的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附近山君庙毁得十不存一。
众人遥望悬车县。
从长安乡这一面看去，正好能看见东山。
只见东山上下如同笼罩黄云，妖气几乎聚成海浪，翻涌下山。
群魔乱舞。
悬车县恰如一叶扁舟，即将被妖气洪流冲翻，倾覆在魔云之下。
“北宸七星，护我人城！”
就在妖潮撞上城墙的前一刻。
城中有人高声语，随风远传。
几息过后。
“滋啦……”
四道城门同时亮起雷光。
一点寒芒先到。
随后雷声轰鸣。
江修晏瞪大了眼，不自觉屏息敛声。
一点、两点、三点……
成千上万点雷光凝聚，悬在县城上空、黑云之上。
雷光斑驳，结成勺型七星，一如天蓬手中的北宸七星印。
下一刻。
天璇，天枢，天机……
七道星芒逐一闪烁。
紧随其后的是贯天的雷光！
七条雷柱缠星光，轰然落在悬车四方。
北斗挂城上，妖潮临门前。
满山黄烟滚滚，甫一触及大阵星光，如汤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