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茗笑着说：“恭喜。”
叶韵瑜则是跟着她一起啊啊啊地手舞足蹈，好像找到工作的那个是她自己一样。
喻全的新公司不大，问她如果有空的话是不是当天就上班，喻全欣然答应，于是三个人吃完早饭一起出了门。
她们下了楼，出了小区，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去迎接崭新的一天。
钟茗刚到公司没几分钟，所有人又被老杜一个邮件叫去了会议室开会。
沈哥说：“咱的项目是不是也该回来了？这都三个多月过去了。或者，会不会是我上周交的提案通过了？我可是特意朝着低成本的方向写的。”
钟茗摇头，她不知道。
会议室里，难得露脸的BJ总部大老板在视频里出现了。
其它部门的人也分别在不同的会议室上线，不但有研发部们，还有其它所有的团队，包括销售，财务和人事等，几乎全公司所有人都在。
这个场面有点壮观。
钟茗觉得，这肯定不会是关于他们产品的会议了，毕竟产品会议从来没有全公司的人一起开。
看人来得差不多了，老板开麦直接引爆了主题：“各位同事，我长话短说，公司因为经营不善，决定精简员工，关闭W城的分公司，研发，设计和销售部门的人员今天结算，支持部门下周等所有后续流程走完后结算。所有人赔偿1.5N加一，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最优待的方案。非常感谢你们对公司的付出，但非常抱歉，我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他说完，站起来走到远离摄像头的地方，弯腰下来对着摄像头鞠了一躬。
然后他又走到桌子前面坐下，说：“现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有一瞬间的沉默，没有人问问题。
有些人还在震惊当中，脑子混乱，不知道要问什么。
有些人颇有些先见之明，从公司过去一段时间的运营种窥见了一些蛛丝马迹，预见了今日的局面，不需要问什么。
有些人从来都没有跟CEO打过照面，根本不敢开口问问题，怕问到的问题别人都知道答案，徒增别人的笑柄。
自然也有少数人，其实早都不想做了，就盼着这天来到，好拿了赔偿金走人，才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就在CEO打算要下线的时候，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女孩站了出来，问：“既然都打算要关闭公司了，为什么两个月以前不直接关闭，而是跟我们说削减预算，暂停开发呢？”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简直是勇士，不仅敢问问题，还敢问这么尖锐的问题。
这位被所有人佩服的勇士是钟茗。
沈哥在旁边带着愤懑说：“还能为什么，缓兵之计呗，估计很多人那时候就猜到了公司最后的决定，现在正式通知这消息就显得没有那么突然了，大家接受度就高了啊。”
他以为他的声音很小，但因为房间和线上都太静寂，他的声音竟然全部传到了会议里。
钟茗问：“你们上一次就都猜到了？”
李文明点头：“对呀，上次不是就有人问我们的工作还在不在？”
那个“有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钟茗：“……但老大说还在啊。”
有不少人笑了出来，感叹钟茗实在太天真，老大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但线上的CEO说话了：“其实，上一次确实没有打算关闭公司，过去半年，市场竞争非常激烈，我们的客户量一直在减少，两个月前，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大投资人，过去的两个月，我和管理层在很努力地拉投资，但非常不幸，我们没有成功。过去的一个星期，管理层艰难地调整了公司未来的运营方向，做了这个关闭W城分公司的决定。”
大老板可能准备还有更多后续的问题，甚至是更加狂风暴雨的问题，他做了一点停顿，看看对面还要追问什么。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钟茗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就什么也没说了。
其他人也觉得奇怪，她还真是一个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人。
但自从有人开了头，问题就多了起来。
趁着别人七嘴八舌地问，钟茗走出了办公室，她一眼就看到趁着刚才大家都去开会被摆在会议室门口的指示牌，告诉他们该去哪里办手续。
她走回自己的工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办理手续的地方归还了一些物品。
十分钟后，钟茗背着背包，里面装着自己的一些私人物品，站在了公司大楼下面。
春天的南方城市，气候已然开始温暖。
钟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太阳，眯眼了一瞬，然后她的视线落到对面的那栋高楼上。全是玻璃的大楼宛如一座矗立的棱镜，在太阳照耀下反射出五彩的光来，夺目又美丽。
她甚至觉得她看得到玻璃后面坐在写字楼里忙忙碌碌的人，她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但现在，她站在了大楼的外面，她从围城里出来了。
这一瞬间，钟茗的心情突然明快了起来。
虽然未来要做什么她完全还没想过，但，她前面人来人往的马路就好像一条跑道，而她好像已经站在了起点上。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跑出去，不管未来是什么。
钟茗露出了一个难得的深深的笑容，她真的跑起来。
耳边有风吹过，她感到了脸颊上的凉意，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她可能撞到了一些人，得到了一些古怪的注目和一些不满的责怪，但她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就继续跑开了，因为她好像被一些情绪支撑得饱满起来，这些情绪让她的脚步停不下来。
钟茗跑到了城中村的猪脚饭店门口，才发现现在只是上午十点，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
猪脚饭店老板在柜台后面剁猪脚，没空抬头起来，也就没看到钟茗。
钟茗向四处看了看，确信没有一辆挂着绿牌的黑色电动车，也不会有一个绿头发的人从那车里走出来，笑着对她打招呼。
她对自己的期待感到好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还是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转身走向了地铁站。
就快要到地铁站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社区广场传来一阵音乐声，接着有一个声音透过话筒用粤语说了一段话，她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是下一位是谁表演唱歌，歌名她听懂了，很经典的粤语歌《万水千山总是情》。
但吸引钟茗驻足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主持人的声音。
钟茗循着声音走向了社区广场，看到舞台上方拉着的红色横幅上写着“第五届松岭社区老人艺术节”的字样。
舞台上是一位穿着旗袍的老太太正在声情并茂地唱着：“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
在她后面，是一个乐队，拿着吉他正在弹的那个人，一头绿毛，赫然是穆承祖。打鼓的那个人，足有一百八十斤，是肠粉店老板。弹键盘的那个人，钟茗也见过，是猪脚饭店老板的儿子。贝斯手钟茗不认识，但想来也是穆承祖的邻居或者发小。
显然，刚才当主持人的也是穆承祖。
他没有看到台下的钟茗，他其实没有看台下任何一个人，他闭着眼睛，表演得非常忘我。他轻轻地随着节奏摇摆着身体，左手的手指在琴颈上灵巧地跳跃，右手扫弦拨弦，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充满着感情。
钟茗觉得穆承祖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不太懂音乐，不知道他的水平到底是不是很专业，只是觉得此刻的穆承祖就像一个大明星，在台上发着光。
尽管他和他的乐队跟这个老人艺术节的气质非常不搭，但估计社区对于免费资源也不会那么挑剔，所以才有了这么即使不和谐却非常包容的一幕。
钟茗笑了，她找了一个座位，静静地坐在一众老头老太太中间，认真地欣赏表演。直到所有表演结束的时候，她才悄悄地离场。
喻全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钟茗正系着她的围裙在做饭。
她使劲擦了一下眼睛，确保自己没看错。然后又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确信是七点。最后她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还挺疼。
“今天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家？还在悠闲地做饭？”
钟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直说：“你的工作怎么样？”
讲到这个喻全兴奋了。
她坐在了餐桌前，对着厨房里钟茗的背影开始讲故事：“今天我忙了一天，唉，从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能忙成这样的。公司不大，是家中型的民营企业，但在好几个一线城市有分公司，还有打算在东南亚开分公司。我告诉你，我今年可能转运了，我以为我只是做深圳总公司的总裁助理，但去了以后他们告诉我他们公司的总裁助理都是总裁办管理，他们想让我做总裁办的主管，所有其它大老板的秘书啊助理啊都归我管。我天，我怎么突然就升了官呢哈哈哈！”
钟茗转过身来对着她笑了笑：“恭喜你啊，真是太棒了。”
“嗯呐。”喻全自己也很满足，开始幻想她的未来生活：“我只有服务老板的经验，可没有管理下属的经验，你说，我是不是得去上个什么班培训一下，不能让他们看扁我对不对？要是可以的话，不如我系统地学习一下，考个MBA（工商管理硕士）怎么样？刚好我这里有些钱，投资什么都不如投资我自己你说好不好？”
钟茗点头：“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喻全：“阿茗，你这个人啊，要不是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人家一定会觉得你的语气很欠揍，很阴阳怪气呐！”
钟茗：“那又怎样？你知道就好了。”
喻全：“唉，话说回来，我大小是个主管，第一天就这么忙，后面应该会更忙吧？”
钟茗没有理会她，正在认真把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
对于做饭新手来说，不用两只手握住锅柄是非常有可能把锅砸地上的，这就导致她如临大敌，根本分不出神来回答。
等钟茗把两菜一汤端到餐桌上，还盛了两碗饭摆好了筷子坐下来看着喻全的时候，喻全正在拿着手机认真地敲，不一会，她面露笑容，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
接着她把手机放下，大喊：“搞定！”
钟茗：“搞定了什么？”
“趁着我记得这事，我刚才火速报了一个企业管理培训班，这周末，也就是明天就开课了。我觉得我要未雨绸缪，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多学点总没错。再说，钱都交了，我也不会那么容易退缩。”
钟茗：“……”
她很想说要不要看看这培训机构正规不正规，价钱是多少会不会太贵，但她也被喻全后面几句话打动。
有的时候她还挺羡慕喻全这种积极乐观的心态，但她又不会似叶韵瑜那么冲动，虽然几分钟就花了一大笔钱，但她的理由头头是道，让人没法反驳。
反正这位暂时有钱，拿去上课总比花在其它地方靠谱一点。
钟茗最后只能说：“你先去看看，要是觉得还不错，也带我去看看，要是觉得不行需要退款他们又不退，也带我去撑腰。”
喻全笑了，她伸手捏捏钟茗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看了一眼钟茗做的菜，不是很有食欲，但她也不想表现出来，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幸好虽然不好吃，也不至于难吃。
她决定不予评价，只是不经意地问：“对了，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在家，发生什么了吗？”
钟茗老老实实回答：“我失业了。”
喻全放下了筷子，满脸沉重地站起来，走到钟茗身边，站在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摸着她的头安慰：“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开心，没想到你今天遇到这么大的事。难怪你都做起自己不擅长的事来了。”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每天跟钟茗在一起，似乎自己有点被她的直接耳濡目染了。
钟茗抬头微笑着说：“没事啊，我真的没事。”
凭喻全对钟茗的了解，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喻全放心了一点。
喻全：“失业了有什么关系？你看我这身无所长之人都那么快就找到了工作，你这种学历和技术背景不是分分钟就被人抢走吗？”
钟茗：“距离我被炒已经十一个小时共计六百六十分钟，我还没有被抢走。”
喻全哈哈大笑，她发现钟茗似乎真的没有事，这才放下心来。
“要不要改简历？我今天跟我们人事部的人加了微信，她人超好，你写好了简历我拿去给她看看吧？”
钟茗点头：“行，不过我还没写。”
“也是，先轻松几天。明天干嘛去？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课？”
“第一天就蹭课？还是算了吧。”
“呵呵呵，也是，等我熟了再带你去蹭课。”
两个人聊些有的没的，竟然把菜都吃光了。这使得钟茗对自己的厨艺有了迷之自信，这是后话了。
第二天喻全起来出门去培训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钟茗的房间门大开，床铺整洁，被单叠得好像一个豆腐块，她人却早不在了。
喻全知道钟茗虽然表面轻松，但可能确实也需要一点时间独处，便只是给她手机留了个言说晚上一起吃饭就出门了。
喻全报名培训班的速度是快，但她也不是全无考量。起码这家机构是从前给他们公司提供过培训的，口碑还不错。虽然现在其实有大把线上课，但她总觉得如今疫情也放开了，线下的课可以有更好的互动，有问题还能逮着老师私聊，肯定比线上更有效果。
今天有一天的课，第一节叫“新时代经济战略”，内容包含分析国内外大形势和一些宏观经济的理论和战略等等，有很多以前喻全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
但老师讲得还算浅显易懂，她听得非常入迷，感叹来得太迟，心想回去一定要给钟茗安利这个课。
休息十分钟以后，是第二堂财务管理课。
喻全趁这机会刷了几分钟朋友圈，发现几乎不怎么发朋友圈的钟茗发了一张图片，是一个云雾缭绕的山顶。
怎么回事？她被盗号了吗？
喻全刚想发个留言问一下，台上传来老师的声音：“各位同学，我们现在上课了，请大家把手机收一收。”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还带着点让人心有余悸的讨厌。
喻全猛地抬头，看到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瘦高个男人，不是胡不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