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全在尚一行面前始终有点助理的卑微,即使他已经不是自己的老板,她还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顺从,于是低着头争辩说:“这是一个……昵称。”
“哈,昵称,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潮流,竟然还有这样的昵称。”尚一行连一分都不信。
“当然有了!”喻全转了转眼珠子,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说:“我妈就管我爸叫老头子,不知道多亲热。”
钟茗直觉她这个类比不合适。
果然尚一行的笑容又出来了:“你妈这么叫你爸?”
“是啊,骗你干嘛?”
“所以你这么叫我?”
“……”喻全终于也发现不对:“就是打个比方,不是把你我的关系比成我爸妈关系的意思……”
“哦,原来不是,我还以为你才两天不做我的助理,胆子就这么肥了。”
他的话提醒了喻全,赔偿金已经到手,以后再也不用这个人评绩效,她到底在怕什么?
她突然生出了一腔孤勇,昂首挺胸往前走了一步,振振有词地说:“我胆子就肥了怎样?这根本不是昵称,就是我发泄从你那里获得的负能量的一种方法,你脾气臭,做事方法老派,行事强硬倔强,还不愿意听取别人意见,没有一点幽默感,没有人喜欢你,就是一个老古董,叫老头子还算客气的!”
尚一行第一次听到对自己如此直接的评价,也是第一次看到对着自己趾高气扬畅所欲言的喻全,觉得非常新奇有趣,连生气都忘记了。
钟茗觉得,自己保持着话不多的习惯是对的,喻全现在就是在完美地诠释“言多必失”这个词。不知道那位脾气臭没有人喜欢的老头子要用怎样的狂风暴雨回击喻全。
但幸好此时,那两位做物美价廉餐厅市场调查的人回来了。
钟茗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分钟,她的肚子想必等得太久睡着了,饥饿感都早就不知所踪。
五分钟后,物美价廉餐馆,其实就是一家小到人多了要坐在街边吃饭的餐馆外面,一张圆桌上坐着五个人。
喻全蹭了蹭她身边的“老头子”。有了刚才勇猛的输出之后,她觉得自己和尚一行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彻底放弃了从前在他面前的唯唯诺诺,把他当成了一个平等的朋友。
“尚总,其实你不需要跟我们一起吃饭,这种餐馆你可能也吃不习惯。”喻全说。
尚总安之若素:“我就想跟你一起吃饭,吃了才知道习不习惯。”
喻全撇撇嘴,懒得再劝。
胡不才看了半天菜单,显然心里已经选好了物美价廉的菜,却还装模做样地送到其他人面前说:“你们看看要吃什么。”
喻全和钟茗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是让他安排。菜上来的时候他们也没太讲究,饿到这个时候,填饱肚子最重要,幸好菜品虽然便宜,味道却还不赖,只是胡不才坚持冬阴功分量很大,五个人吃四个菜就行了。
穆承祖和钟茗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对方是没吃饱,但没敢再吃,怕别人不够吃。
喻全终于也发现了他们停了下来,转头看尚一行,刚才说去洗手间到现在都没回来,她要是再吃,尚一行可能根本也吃不上几口,更别说吃饱了。
喻全无奈地放下筷子。穆承祖站起来说:“我再去点几个菜吧。”
胡不才刚要说话,穆承祖制止了他:“我知道你为我们好,但我真的没吃饱。”
胡不才不好反驳金主,这时尚一行却回来,坐下来拿起筷子说:“你们怎么都不吃了?快点吃掉这些,我又点了一些菜,不用跟我AA了,喻全知道我刚拿了天价赔偿金,请你们吃顿饭应该的。”
“哇!”喻全开心地又举起筷子:“尚总威武。”
钟茗:“这怎么好意思,还是AA吧,分摊一下也不多。”
穆承祖:“尚总怎么抢了我的先?”
胡不才轻轻地说:“早说你要请客啊,就不用吃这里了。”
喻全又蹭了蹭尚一行:“尚总,讲真,你的赔偿金到底有多少啊?”
尚一行神秘笑了笑:“你这么想知道?”
“也不是很想,只是有一点儿好奇,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喻全还玩起了欲擒故纵。
尚一行:“那我就不告诉你。”
“……”要不是看在他要买单的份上,喻全好想掐他。
几个人边吃饭边聊最后一个晚上的行程。基本上旅行攻略上推荐的各种项目都玩过了,除了去看著名的人妖秀。
钟茗不是很想去,她说:“你们去吧,我不想去看了。”
胡不才一听,便也说:“应该也很贵,我也不看了。”
喻全指着穆承祖问那两个人:“难道你们叫我跟他一起去看吗?”
穆承祖:“不不不,那我也不看了。”
尚一行直直看着喻全:“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喻全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尚总,我还没习惯跟你出去娱乐,怕你随手使唤我做事,玩都玩不好,还是算了。”
尚一行不置可否,他本来也只是随便问问,那表演他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是想看看喻全怎么回答。
自从几十分钟前发现喻全完全颠覆了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之后,他被下了降头似的打乱了自己既定的行程,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一群自己不认识的人中间跟他们一起吃饭。
他只想做一件事情,就是看看喻全还有什么样的真面目是他完全没看过的。
穆承祖坐在钟茗的旁边,看她似乎兴致不高,逮到一个机会问她:“你为什么不看那个秀?累了吗?”
钟茗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看。”
“为什么?”
钟茗似乎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你不觉得人妖这个现象很反人类吗?”
穆承祖愣了,他一时间没有接上话。
没错,对于钟茗的问题,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但他知道钟茗要问的是,既然反人类,为什么我们要去看。
他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这才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有抵制过这种现象,抱着普通大众的猎奇心理想凑个热闹,图个开心。
但钟茗不一样,如果一件事情她觉得不好不合适,即使大众都在做,她就不会去做。
她在坚持特立独行,她是一个勇敢的人。
穆承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一个宝了。
吃完饭尚一行果然抢着买了单,也不肯要钟茗的AA,自顾自就走了,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傍晚,他们几个人又在第一天去过的海滩躺椅上晒太阳,反正黑都黑了,也就不那么在乎再黑一度。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悄然落下,海平面上的金黄逐渐被深邃的蓝紫色调所取代,宣告着一天的结束,却也拉开了夜幕降临的序章。
海浪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拍打着海岸,发出一阵阵悠扬而宁静的涛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向世界低语它的秘密。
沙滩上,残留的日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月光和星光的银白,它们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形成一片片碎银般的光影。
海风在这时变得更为轻柔,带着微微的凉意,吹过沙滩,带走了一天的喧嚣与热烈。
海边的小屋、椰林和远处的船只轮廓,在昏黄的灯光点缀下显得静谧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特有的咸香以及夜晚的清凉,让人感到无比舒适与惬意。
胡不才:“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晚上都会去沙滩上抓螃蟹,不知道普吉岛的沙滩有没有螃蟹?”胡不才老家是广东的一个海边小城市。
喻全听见胡不才的话就觉得满脑子都是钱钱钱的字样,忍不住带着嘲讽问了一句:“如果抓螃蟹要钱的话,你还抓吗?”
穆承祖哈哈大笑,胡不才:“又不是大闸蟹,满沙滩都是的寄居蟹还要钱,疯了吗?”
喻全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找一下,如果我抓到了并成功让别人花钱买了我抓的螃蟹,你今晚请我们三个人喝饮料。”
胡不才:“没人买的,你相信我。”
“要是没人买,明天去机场的出租车费我出。”
话音未落,胡不才已经光着脚跑向了沙滩。
穆承祖也凑起了热闹:“等我,我也去!”
喻全:“阿茗你跟我一起去。”
钟茗摇头:“我不参与,让我歇会。”
赌注要紧,喻全暂时放过了钟茗。
喻全早就想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在五十米外的一个餐厅看到了正在喝啤酒的尚一行。既然这样,她就不得不利用一下了。
但显然,她高估了她前老板的合作意愿。
“我买了你给我什么好处?”
“等下退钱给你。”
“本来就是我的钱,算不得好处。你最好有点创意。”
“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还做您助理?”
“不要空头支票。来点实际的。”
“给点提示?”
“既然都叫老头子了,不如把名分坐实一下?”
喻全心头一震,这,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她看着尚一行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来。
尚一行继续提示:“就像你爸和你妈那样。”
喻全吞了口水,说:“尚总,您注意到了,我对您说话用的是‘您’字吗?”
尚一行笑:“对了,以后别用了,太生分,而且我也没有那么老。”
“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谁知道呢,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总是妙不可言,我也没想到我们才隔两天就又遇见了。”
“等等,尚总。”喻全看着远处走过来的胡不才:“咱们先别跑题,能不能先买了我这几只螃蟹,其它的都好说。”
尚一行不理她,起身走向了隔壁桌一对外国夫妇。
喻全气得要跺脚,这个人可真是一点也没变,都不是人家上司了还摆臭架子。
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以后我风光了,也得给你点颜色瞧瞧。还想把名分坐实,就这个态度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她还没想完要给什么颜色给他瞧,那对外国夫妻中的妻子就走了过来,当着胡不才的面说他们的孩子很喜欢这些,能不能把她的螃蟹卖给他们。
喻全愣着看那位太太给自己塞了两百泰铢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拿走了。
胡不才气急败坏地大喊:“这不值两百块!”
那位太太回头笑了笑,说:“只要我儿子喜欢,它们就值!”
喻全的手机传来信息声,她拿出来低头看,尚一行发来两条消息。
“你还是那么蠢,我跟你买人家不知道是你叫我买的吗?”
“明天我要走了,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名分的事都是玩笑,不用放心上。”
尽管那句“还是那么蠢”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在老头子手底下工作受尽委屈,但她竟也有些莫名的怅然若失。
喻全觉得自己终于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老头子,他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但却多了一些恶趣味。
至于“名分的事”,尽管他找补了一下,但是,他想得美!
另一头的钟茗还在独自思考人生。
这是钟茗第一次去美国之外的外国,也是第一次纯粹只为了放松而旅游。
她本来是打算自己出钱的,但机票和酒店都是喻全抢着订的,最后死活不肯要她的钱,两个人在飞机上争执了一个小时最后终于同意让钟茗包了她旅行期间的餐费。
在这样一个美得如画卷一般的空间里,她的确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放松。别说参加工作两年期间从来没有感受过,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仿佛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密密麻麻铺满桌面的任务,没有紧赶慢赶绝不能耽误的死期,没有一行接一行逻辑严密的代码,也没有整天大呼小叫颐指气使的上司。
明天就要回去了,可能就要延续从前忙忙碌碌密不透风的生活。
所以,当其他几个人去海水里打打闹闹时,钟茗觉得自己应该抓住这最后的轻松惬意留在躺椅上好好理清自己的思路。
但她并没能思考很久,因为喻全去而复返,不由分说把她从躺椅上拉了起来。
“干嘛?”
“出来玩,就要跳,就要闹,要开心!”
钟茗是个爱静的人,况且她还穿着长裤,不想把自己的裤子弄湿。
“我躺在这里就很开心了。”
穆承祖也发现了钟茗没参与活动,也跑回来劝她:“躺在这里的开心和去海水里玩的开心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穆承祖这次没有认认真真回复钟茗的问题,他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觉得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不如实践得真知来得有趣。
在钟茗的惊呼声和喻全的艳羡眼光下,穆承祖打横抱起了钟茗,跑向了远处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