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城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一座山坳间,一个世纪以前,这里一片荒芜,人迹罕至,然而随着海平面的上涨、兽潮的侵袭,人类逐渐向内陆高海拔地区靠拢。
福兮城就是在那会建立的。
入夜,气温一下子跌到5、6摄氏度。
风起加了一件外套,打开夜灯,着手进行伊娃的修复工作。
此刻是垃圾站最为繁荣的时刻,13台货运机器人一刻不停的工作,3台超大规模粉碎机连轴转,整个垃圾站如同巨人的心脏一般发出深沉、低垂且有节奏的震动。
噗通——
噗通——
其间掺杂着从城墙外传来的野兽的鸣叫。
咕叽——
咕叽——
嗷呜——
嗷呜——
给薄凉的夜色增添一股悸动的幕帘。
这种带有强烈机械与生命气息的声音令风起如鱼得水,或是说,就是在这么一种嘈杂、压抑、混乱的环境下他才能安下心来。
一如猛兽沉迷于鲜血。
一如草木钟情于水壤。
在风起眼里,手术台上的伊娃不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化作一副由丝线交织的图像,每一个交叉点都有属于自己的坐标。
他在这图像里徜徉,一边体验图像的精妙,一边竭力让自己隐形,不受图像的排斥,以求用最小的代价将损毁的坐标相勾连。
明净的汗水从风起额头上析了出来,顺着消瘦的脸颊滴入微微起伏的胸腔。
他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将眼前的作品毁坏。
2个小时后,130个零件悉数归位,只剩几片内壁、皮肤需要缝补。
“啊——”风起大呼一口气,“再坚持一下,就成功啦!”
两百米开外的一座垃圾山上,一个身影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在他眼里,一盏灯、一位少年、一具机器,仿佛构成一副独到的画面,吸引他久久驻足。
“还差一点。”身影说,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
不过听不出来任何情感,仿佛只是一句评价。
这时,一个巨大的铁铲呼啸着朝身影砸来,眼看就要砸中身影!
2米
1米!
0.1米!
0.01米!
“Analyse!(分析)”身影说,食指点向铁铲,刹那间,一张网状电流自铁铲尖端覆盖至货运机器人全身,货运机器人仿若瘫痪,一动不动。
“giao!”风起大骂一声,“怎么停了?!”
继而转身恶狠狠地看向背后的垃圾山,苍白的大灯下,5号货运机器人一动不动,铁铲定格,活脱脱一个骨架标本。
“怎么回事?又坏了?不是刚保养过吗?”风起疑惑,站了起来,对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大喊,“TP100!检查下5号货运机器人!不动啦!”
3秒后只听一声急促的“哔唔哔唔”声,血红的信号灯在黑暗中亮起。
5号货运机器人脚下,飞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骂了声:
“淦,臭小子这么容易分心!”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真不知该说你容易分心还是谨慎,罢了……”
这时间TP100火速赶来。
飞濛闻声不紧不慢地走到货运机器人跟前,轻轻地拍了拍货运机器人的足弓。
当当——
关节触碰铁壳子的声音。
“Move。”
TP100刚赶到,5号货运机器人便动作起来,铁铲插进垃圾堆里,从上面扒拉下来数十个半人高的轮胎,险些将TP100砸倒。
“哔唔哔唔(小心点)!”
“哞(对不起,头儿)。”
“哔唔哔唔(怎么回事)?”
“哞(什么怎么回事)?”
“哔唔哔唔(没什么,继续干吧!动作快点!数你最慢)!”
“哞——”
TP100回去交差,回复一切正常后风起陷入沉思:难不成遇到鬼了?
“罢了,你去忙吧。”
TP100走后,风起重新回到手术台。
刚才正是缝补的关键时刻,奈何背景音中突然少了一丝噪音,而这噪音正是他所熟悉的货运机器人特有的,疑问间乱了分寸,致使整片皮肤下移,缝补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
没办法,得重新拆,重新补喽。
一个小时后,凌晨两点的钟声敲响,伊娃的修补工作终于结束。
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风起打心眼里感到轻松,不过他并没有过分着急,而是去到水龙头底下用凉水过了一把脸,待完全清醒后,方走到伊娃身边。
此刻在他眼中,伊娃重新回归机器人的身份,不,更接近“人”的身份。
仿若一个喝醉酒的女子,脱了衣衫躺倒在自己床上,曼妙的曲线勾勒出一种忧伤的美。
风起乱了方寸。
一尘不染的肌肤、漂亮的脊骨、纤软的柳腰……
“朋友妻不可欺哦——”鼠的声音忽然在风起脑海响起,以及鼠那夸张的say“no”的手势。
“无——聊。”风起念了一声,按下伊娃后脑勺的按钮。
滴——
“伊娃正在苏醒,请主人稍等。”
15秒的时候,伊娃的头发从发根升起一抹粉色,犹如杨柳吐絮,裸露的肌肤也亮起点点星光,星光交织,颜色变换,逐渐构建出一身完备的女仆装。
这时伊娃忽然发出一声:“咿呀,伊娃睡得好舒服呀。”右手如柳条一般伸展,继而翻露出满足的笑脸。
“醒了?”
“是风sama!”伊娃眼有惊喜,慌忙坐了起来,下了床,拘谨地理了理衣服,“是风sama守护了我一晚上吗?”
“嗯,算是吧。”风起犹犹豫豫地回答。
“阿里嘎多风sama!”伊娃突然鞠了一个90度的躬。
“啊,不打紧,不打紧,都是小事。”风起慌忙摆手。
“怎么能是小事呢?帮助伊娃的任何事在伊娃看来都是大事。”
“fine。”
“嘻嘻。咦?这里是哪?”伊娃打量了下四周,好奇地问道。
“哦,我,我家!”
“是风sama的家啊?风sama的家真大!真好,那现在起床正合适,说不定赶日出之前能打扫一轮呢!”说着,搜寻起扫把。
“哦,我家不需要打扫!“
“不需要打扫吗?”伊娃疑惑了,“那需要做什么?端盘子?做饭?洗碗?洗内衣?熨衣服?打领结?擦皮鞋?还是说,洗脚按摩?”
“啊?”一连串的疑问令风起慌了神,尤其是在伊娃躬身眼神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好像,都不需要诶。”
“都不需要吗?”
“都不需要!”
“那风sama的家就不需要我了……”伊娃的尾音拉得老长,两条穿了白丝的腿跤在一起,看情绪很是低落。
风起想告诉伊娃“你只是今晚留在我这里,不需要做这些的”,奈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当然了,做垃圾分类倒是可以,可是,一个男孩怎么能让“女孩”第一次来自己“家”就做垃圾分类呢?
思忖间,伊娃用指尖拎起一个同类的胳膊,惊诧地问:“这个真的不用打扫吗?很脏诶!”
“哦,那个是有用的,是我故意堆在那里的!”
“有用的?”伊娃迅速噘嘴,蹙眉,“这支手是有用的,这条腿是有用的,这根男人的XX也是有用的,真好!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块一块的,变得有用!”
“啊!不是这么理解的!”风起连忙摆手解释。
“哦,那怎么理解呢?”
风起把伊娃手里的胳膊夺过来,丢回去,再把伊娃拉到一边,对伊娃说:
“我刚才说不需要,是说这个环境不支持我们需要,因为这里是垃圾站,垃圾站本身就很脏,这是垃圾站的基本,也是垃圾站本身,换言之,这是垃圾站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是垃圾站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对!”
“太好了,那伊娃是被需要的了!”伊娃喜笑颜开,两只穿着皮鞋的脚蹦个不停。
“既然风sama不需要伊娃做什么,那伊娃就当今天是度假日好了,既然是度假日,那伊娃就去度假了!”
说着悠扬地转了一个身,身上的女仆装忽而如离子一般散去,蜕变成一条明黄色的修身连衣裙,连衣裙领口敞得很大,露出伊娃那纤长挺拔的脖颈。
“我美吗?”伊娃问,扭动腰身,两条纤长的胳膊覆了一层乳白色的蕾丝手套。
“美。”风起信誓旦旦地点头。
“那陪我去看星星?”
“没问题。”
“去哪看呢?”伊娃望了一眼天空,见天空灰暗,眸子瞬间暗淡下来,“好像没有诶。”
“还不是时候,”风起说,很自然地拉起伊娃的手,“跟我来!”
已是凌晨2:55分,厚重的云层开始一片片朝天空四周飘散,中间的一块儿愈发的敞亮、通透。
星光闪烁,月色皎洁。
风起带着伊娃登上5号货运机器人的大铁铲,两人紧紧抓住大铁铲的边缘。
哔唔——
铁铲缓缓上升。
“哇,我们升起来了诶。”伊娃惊喜地大叫。
垃圾山一点点向下退却,两人的视野逐渐宽阔。
远处的城墙首先映入眼帘,如同一根无边无际的肋骨,每隔一段便亮起一道森然的灯光,一灯一盏之间将整个棚户区包裹在内。
棚户区一片寂静。
再瞧南方的上城区,灯火通明,飞船环绕,巨型投影或而搔首弄姿,或而跳着放浪的舞蹈,荒诞而又美妙。
“真美!”伊娃说。
“嘘,看天。”
三点整,浩瀚的星夜为两人展现:云层像洋葱瓣一样叠落在天空四周,中间一轮明月,众星璀璨,共同勾画出一副最原始的宇宙之景。
“一天当中只有凌晨三点天空才干净一点。”风起说,眼睛贪婪地望着天空,“15分钟,只有15分钟,15分钟过后天空就会恢复原样,让人看也看不透。怎样,美吗?”
无人回应。
风起低头一看,原来是伊娃没能量了,正安静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像是害了瞌睡,风起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心里升起一丝微小但又存在的幸福。
15分钟后,风起把伊娃放回到手术台,换了一张一星能量卡但没开机。
度假之后要好好休息!
其实风起心里还有一个小疙瘩,在刚才伊娃变装的时候,风起注意到伊娃的背部存在明显的过渡。
受伤的地方投影的颜色较其他地方灰暗。
应该是没缝好的缘故,当然了,也有材料不匹配的原因。
风起更相信后者,他实在有点累了,不想再缝补一遍。
“事无完事,人无完人嘛!”鼠的这句话适时出现在风起脑海。
“正解!”
这样一想,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去了。
凌晨四点,风起听到一串微小的脚步声从工作室的方向传来。
“老板?”
风起没有在意,接着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