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封信就被读完,林白重新看向牛二娘,却发现对方露出了意料之外的情绪。
仍在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是被丢弃的哭泣的狗。
只是,这感情很快就被牛二娘压了下去,强颜欢笑道:“多谢仙师,还专程往俺这儿跑一趟。”
“知道大郎很好,俺已经知足了,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等会,老人家,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林白疑惑,牛二娘却不愿回答,推三阻四。
直到张John不耐烦,猛一拍桌子,给牛二娘吓得一哆嗦:“在下师弟好声好气问你是给你脸了!有屁快放!别耽误时间!”
啪!
林白也是猛地一拍桌子,死死瞪着张John:“闭嘴!”
张John吓了一跳,刚不服气的想说些什么,却被林白的怒态憋了回去。
“……对不起,在下不多嘴了。”
张John垂下头,抠手指。
林白再度看向牛二娘,后者已然吓的泪流满面。
循循善诱好半天,才让她回过神来,哆哆嗦嗦道。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俺不识字……”
“不识字?”林白疑惑。
“俺不识字……”
牛二娘边抽泣边道:“……俺,俺也没教俺儿子识字啊!”
她突然泪如决堤:“俺儿子上山没一个月,这封信就送到俺手里了——俺儿子不识字啊!他咋个写的信嘛!”
林白愣了愣,好生安慰:“说不定您儿子,是让别人代笔的呢?”
“那,他,也不能不回来啊!”
牛二娘哭喊道:“俺让别人帮忙念,都说,俺儿子以后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俺养他那么多年,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他是孝顺娃!那肯定不是俺儿子写的信嘛!”
“如果这信也是假的,那自打俺儿子上山,俺就再没有俺儿半点音信了!”
牛二娘啪的下跪,猛地抱住林白的胳膊,鼻涕泪水一把一把的往上抹,氤氲出一股老人独有的臭味。
“仙师,您别骗俺,您说,俺儿子大郎到底咋样?”
“您说过那儿不是好地方,那儿到底咋样?您能把他带回来不?您让他别修了行不?”
“仙师,您别骗俺,您说实话!俺求您!俺跪下求您!”
林白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甩脱,却又想到了那算力统合机下的场景。
……说实话?
说她儿子被扒了四肢,插着管,当作矿卡在龙浒山发光发热?
他咽了口吐沫,看着身下的皱纹满脸,涕泪横流的牛二娘,突然一乐。
“……噗,你儿子啊,地位稳定,衣食无忧。”
“哈哈,哈哈哈!!!”
林白笑出眼泪,越想压住内心的冲动,越是绷不住,
气的他给自己打了三管药。
张John看着呆滞流泪的牛二娘,又看了看林白,心说:老祖宗您还不如在下呢……
……
从牛二娘家出来时,张John明显感觉林白沉默了许多,还以为是自己刚才擅自出言训斥牛二娘让他不爽,咬咬牙:“要不……在下给那老家伙道個歉?”
林白却摇了摇头:“咱们走吧。”
出于施舍,刚才林白给牛二娘转了10.000¥,不想却让后者更加来劲儿:“俺不要钱!俺就要俺的大郎……”
纠缠得没完没了。
已经没法正常交流,回去也只是面临一样的场景罢了。
往草芥堂走着,林白顿了顿,让张John一个人先回去,自己散散心。
他给自己打了针D80-L压制情绪,倚在街边土墙上,看着月亮静静出神。
奇怪。
自己以前就那么狠心吗?
刚才看着那牛二娘的哭诉,竟然都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他脑海中回忆起牛二娘老泪纵横的脸庞。
刚才的自己,对那可怜的老妇,有几个瞬间,似乎完全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悲哀与……嘲笑。
可……不该这样吧?
自己就算不是那种大善人,但起码的良知也是有的。
难道连自己的人格,也被张灵蕴给冲淡了?
他抬眼看向星河,眼神中露出淡淡的迷茫。
在他看来,自己本质上是一个拥有良知的现代人,但不是世俗刻板印象中的大善人。
林白觉得,如果换成那些大善人,应该会想要帮助牛二娘与牛大郎母子团圆包饺子?
可那对目前的自己而言,是完全不值当的作为。
自己只是想随手捞一把别人,可没想过立地成佛。
就像是在路边看到流浪狗,自己绝不会捡回家凭添麻烦,但会花点小钱买一根火腿肠随手将其喂饱。
没错,自己就是出于这种心理,才给牛二娘转钱的。
至于对牛二娘的观感,的确是受到了张灵蕴的“锚”的影响。
是这样。
想通了此间关节后,林白并没有停止思考,而是继续将这个思路延伸下去。
自己已经决定要吞掉张如意的金光来变强了,那么,被别人的“锚”模糊自己认知的事情,以后怕是会只多不少。
自己也需要“锚”,不然,就算自己通关了龙浒山,到最后自己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就不太美妙了。
“锚”。
属于自己的,一个鲜明的,道标似的形象。
一个需要竭尽全力去靠近的形象。
有了“锚”,就能有效防止自己的精神崩溃。
择日不如撞日,便在现在思索吧。
林白静静想了许久。
当初张如云问他,他需要什么样的“锚”时,他似乎隐约知道答案。
而现在,那答案的形象更加清晰。
他努力的回顾着自己的经历,试图捕捉那一缕明光。
直到夜色尽褪,直到黎明破晓。
低垂的双眼已然布满血丝,林白才终于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笑声不复癫狂,反而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笑了许久,林白慢慢起身,朝草芥堂去了。
他想通了。
独属于自己的那个“锚”,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那形象,脱离了世俗的束缚,既能享受着生带来的所有特权,又不被死亡的恐惧时刻笼罩,拥有无与伦比的自由,肆意的将世界当作自己的游乐场。
很唬人?
但林白见过。
他知道那个形象来自何处,想要模仿,简直轻而易举。
那正是千百年前,时停时的自己。
……
“哎呀,老祖宗,您终于回来啦!”
“嗯。”
看着凑上来,显然是等了自己一宿的张John,林白淡淡的笑了笑:“我有点困,今天不打代替睡眠的‘代夜灵’了,我想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唉?那多方便啊,不过老祖宗您说得算,在下去给您收拾床!”
“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