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昇见周成能轻易推演出十二分之法的疏漏,不敢再以愚笨无知小辈怠慢,反而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期盼,
“那就献丑了,还请小友指正。我有一曲‘高山流水’,取昆仑山脉瀑布之意而成。”
玳昇从旁取来七弦古琴,临窗正身而坐,左手抚弦,右手悬而不落,双目微闭,静心凝神。
“噔~”,“咚~”,“叮~”;
两指拨弦三四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低眉信手续续弹,高山流水意空玄。
琤崆之音枭枭起,周成再回昆仑山,
悬崖绝壁危峰立,骏马驻停悲鸣切;
琴音一转‘奎'’门前,
飞湍瀑流争喧豗,游龙惊凤戏水滩。
声声婉,
音音转,
嘈嘈切切错杂弹;
高山似有通天路,流水问君何归处?
玳昇寄情于琴,感叹困于一隅,又怒其不争。
周成听来,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现如今整个人族都囿于这一方界域,脱身不得。
玳昇技艺高超,其音律之美,深深烙印在周成的道心深处。周成意念中,道心不断交感,可以确定,音律确实是后天之道,它能跟五脏之气共鸣,还能拨动听者的七情六欲。
周成双目紧闭,意念中琴声不歇,宫商角徵羽犹如跳动的符号纷繁闪烁,庞杂的感悟纷至沓来,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开悟出了许多,现在意识到恐怕只是掀开了小小一角而已。
“小友可知我意?”玳昇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激荡,怅然一问。
“玳叔,可知来历否?”
两人间的对话如打哑谜一般,弄得玳娥心中抓狂,撑起双眼,直盯着父亲。
玳昇莞尔一笑,“不知。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小友并非这十里八村之人,莫非来自昆仑之外?”
“嗯,玳叔一观便知”,说完周成将武国和自己的来历连同鸟人国的信息烙印到玳昇的意识中。
“如此,我辈真是坐井观天,自我陶醉而已;不想外界人族活得如此艰辛,却又如此波澜壮阔,我心之所向啊。”
“要说这十里八村还有谁可以帮你解惑,估计就只剩下悠悠千载之玳瑁。”玳昇一叹。
“玳瑁,此话何解?”
“玳瑁,湖里活着的一只老龟,二十余丈,据说岁有千数,与邻和睦,我们这里敬奉祂为守护神龟。”
“可知如何寻祂?”
“这倒是不难,按照习俗,差不多每次这个时候,会游弋过来享受十里八村投喂敬奉的太牢之物,都是些烹饪好的猪羊肉。差不多还有个把时辰,你安心等着就是。”
听这么一说,周成也就不急着四处瞎打听,想了一下,徐徐道,
“玳叔,其实你的十二分之法在我看来并无不妥。如果非要尽善尽美,我倒是可以推演出一个可用之数。”之前,周成已经推算出万分之一万零五百九十五这个数(注:1.05946...即2的十二次方根)
“快,快告知于我。”玳昇激动催促,周成随即意念一动传了过去。
周成仔细演算过,此数其实并不完美,按照他对乐理的粗浅理解,除了可以解决音律循环的问题,其实并不比玳昇的五律相生强多少,起码在旋律的感染力上不会好太多。
周成意念中现在更多是在演算推衍音律道则与五行道则,还有如何与道心交感的机理。
“如只是困囿于实界之数理,想要演算出意念多维之数,几于瞎子摸象,只知股掌之事罢了。”周成摇了摇头,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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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友,我们过去吧,时辰差不多到了。玳娥快过来跟着爹爹,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凑热闹。”虽是责备之言,可无任何责备之意。
玳娥轻起红唇,吐了吐舌头,赌气说道,“周成,我们走,爹爹走得太慢,不要等他。”
周成夹在父女之间,却不显尴尬,独自迈步而去。
来到村口,这里早已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油亮亮的猪头、羊头、猪尾巴、羊尾巴摞起来一大堆,惹人口馋不已。周成看着不是头就是尾巴,说不出来的怪异。为了不惊扰到玳瑁大神龟,周成并没有冒失地用意念乱扫,只是找了个角落静静等待。
“来了,玳瑁龟神游过来了”有人开始兴奋地大喊。
村口几步外就是码头。一耄耋老人颤颤巍巍地立于湖边码头石阶之上,双手高举大声呼喊“十八村寨恭迎玳瑁龟神,万寿无疆,寿与天齐。吾等早已备好尊神大人喜爱之美食,恭请飨之,保我十八村寨太平永续。”
“咩~”一头二十丈,背负金黄外壳泛着青光的大龟,浮在面上,四条短腿前后翻飞,划水而来,此时眼中只有猪头和猪尾巴。
周成看这老龟乃贪欲口腹之辈,就走到了人群前面,伸手取来一只猪头拧在手里,先一步挡在大龟与太牢之间,作势亲手献礼。
“咩~”大乌龟看见油亮亮的大猪头,送到自己面前,口里涎水和着头上的湖水滴滴嗒嗒掉个不停,张口一叼。
“嗯,你妹的,大猪头呢”大乌龟心里暗骂,两只黑白大眼睛使劲眨了一下,眼珠子上下左右滴溜溜一转,感觉面前这小子古怪得很不像来送猪头的。
周成眼疾手快,就在大乌龟要叼走大猪头的一刹那,将猪头缩了回来,现在正举着大猪头,眼神挑逗,仿佛是说“大龟龟过来,叫两声,给你肉肉吃。”
“小王八蛋,老子我数三,你不把猪头给我,我就把你丢到湖里喝老龟的洗澡水。”玳瑁的意念在周成神魂意识里突然来了个炸雷,狂吼道。
“三”,
“噗通”,周成意念被摄,还嗡嗡地响呢,没有任何意外地被乌龟一叼,一个过背摔,就被丢到乌龟尾巴后面的湖水里,顺带呛了好几口。
“大乌龟,你不是说数到三吗?”周成大声呵斥乌龟不讲信用。
“小王八蛋,谁说的老子要数到三,我说的是‘老子我数三’,我数三了,你就跟巫放那龟孙子,龟儿子,龟兔子,龟狗子、龟球一样的蠢笨不堪。”
乌龟这么一说,惊得周成在水里如鹌鹑一样,彻底放弃了挣扎,就这样无力地张开双手,只露出个脑袋,麻麻地看着大乌龟。
“看见你们这些巫族的龟儿子们就烦,愚蠢,一根筋,害得老子窝在这里几万年,以后别跟我说你们也姓乌,俺们乌龟丢不起那人。”
周成眼睛眨了又眨,使劲把头左右甩了两甩,心中郁闷无比,犹如有万匹‘草泥马’在奔腾,“我脑子坏了还是进水了,居然被大乌龟给鄙视了。而且你确认乌和巫是同一个姓?不就是个大猪头吗,至于吗?”
“怎么,看你那表情是不服气?知道你龟爷爷我为啥被困在这里,你说好好的一桩美差事,居然...真是出门踩狗屎,连百万年难遇的黑洞虚空吐息都能被碰到,你说你龟爷爷我那气真是不打一处出。”
“那啥,大乌龟,你为啥不好好教训下巫放?”周成弱弱地回怼了一句。
“我要打得过,我能被他丢在这里帮他守这帮雏儿,真的是愚蠢。”
周成算是明白了,这大乌龟闹得凶,其实就是过个嘴瘾。
“巫放老爷爷正在追杀蚩九,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你话当真?”
“千真万确啊,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老报信的。”周成‘打蛇随棍上’。
“你是说,我们可以出去啦?”大乌龟喜出望外。
“对,不过走之前,巫放老爷爷说先得把事办完,我自己怕不行,这就过来找你老商量着帮帮忙。”
“这个简单,说吧,啥事?”
“灭了昆仑后面的鸟人国。”
“鸟人国?巫放腌臜气血搞出来的,哦,后来还被蚩九污染了。那我帮不了。”
“你老不就是动个手指头的事嘛。”
“动不了,肚子饿了,没力气,再说,巫放那龟儿子故意把昆仑整那么高,我现在可翻不过去。”大乌龟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花花,哼哼唧唧享受不已。
“这,我以为你就比巫放老爷爷差那么一丢丢。”周成失望不已。
“之前是,关键老子被那龟儿子放了血,本体还被压着呢,你以为就他一人就能演化出完整的一界来。哦,对了,有没有看到小黑狗?”
“小黑狗?有,现在在玄武。”周成在意念中将小黑子当初蜷缩在茅屋里的形象传了过去。
“啊,狗子被搞得这么惨啊,连神魂都弱成这个样子啦,这是被龟儿子放了多少血啊”大乌龟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然后使劲嚼了一口猪头肉,嘎嘣作响。
周成试着讨好,“那个龟老前辈,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能否让我不要再喝你的洗澡水,我先上个岸去,湖里有点凉。”
大乌龟倒是没有再为难周成,尾巴一卷,朝码头上一丢。巫放轻松落在码头上,见准备的猪头、猪尾巴、羊头、羊尾巴还剩下一半,也就干脆盘膝下来,默默看着大乌龟享用肉食,心想本体都不在,元神能吃个啥出来,你老开心就好。
大乌龟嚼了几口,发现以前有滋有味的东西突然索然无味,这玩意儿就是自己闲得蛋疼弄出来的事。
“你吃吗?”
“我不饿,这都是孝敬你老的。”
大乌龟憋了憋嘴,也就不再装了,龟身神光一闪,摇身一变;一个酷似巫放元神本尊的青年,背负双手,傲然而立,身袭白衣,衣袂飘飘,神韵内敛。
“走吧,去你的飞艇。”大手一挥间,周成就回到了飞艇之内,浑身湿漉漉,滴滴嗒嗒个不停。
十里八村的人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被玳瑁抹去了这段记忆,只知玳瑁来了,享用完之后,御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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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超看着突兀出现的两人,不知情况,见周成除了浑身湿漉漉外并无损伤,就呆立在一边用意念跟周成沟通问起啥情况来。
玳瑁自来熟,一进来就坐到了飞艇内留着的唯一一把椅子上,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三人一龟,都没有开口说话,场面诡异而安静。
“想来,巫放是想要收集气运重凝器灵了。可是要重新诞生一尊混沌至宝的器灵太难了。”玳瑁一看到周成神魂意识里的投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成对宝物器灵没有概念,就问了一句,“玳瑁老前辈,诞生器灵很难吗?”
“一般的宝物倒也不难。可是巫放要凝的器灵是混沌至宝,鸿蒙开天总共才诞生了几件?混沌之下,是先天灵宝,再往下是后天灵宝,再再之下是道宝。法宝那都是不入流之物,多是生灵炼制而来。”玳瑁正经起来,的确是一个好老师;
“现在诞生的都是后天器灵。后天器灵如何相合于混沌至宝?而且我们这混沌至宝天工开物还是被打散了只剩下个骨架子。难!”
“也许巫放老爷爷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他能有啥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算了,不说这个。叫你们灭汤国,收拢其他散落的人族,不外乎气运二字。说说看你们武国的计划。”
“我们小队主要是想办法先要收集汤国椰城的情报....”周成把他们的计划跟玳瑁详细地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们想从椰城背后的昆仑山脉找条小路潜伏过去?”
“对,我们认为这个方向过去,鸟人不会有太严密的防范。”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即使让你们摸到了椰城背后,如何收集正面的情报?周成你现在念及三十里,但是椰城纵深应该不止这个数。”
“玳瑁老爷爷你可得帮我们啊?”周成一听这话,反应过来之前的计划还是颇多疏漏。
“让我亲自出手是不可能的,”见周成欲言又止,玳瑁摆了摆手,“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既然巫放想要收集气运,那我何尝不想呢,说不定这是我们唯一能安全离开此界域的办法。你现在道行不深,不清楚气运之道。投影既然在你神魂意识中,那就是表明唯有武国气运之子才能收集武国的气运,其它过多的外来助力不是帮助,而是反而会让气运消散转移,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嗯,现在明白了,意思就是武国只能靠自己。”
“虽然不能直接出手,但是我这里倒是有一法可以帮助你们,”说完玳瑁并指一起,三道神光射入周成三人神魂意识之中,拓印了一篇魂术“玄武神龟龟息大法。”
“周成地魂六品,嗯,什么鬼,这是什么分类法?”玳瑁意念中突然冒出地魂六品的评级,掐指一算就知道了怎么回事,随即似笑非笑地望向周成,看得周成浑身不自在。
“周成地魂六品,加把劲应该可以入门,如果配合五行倒是可以做到目视隐身。也就是说,鸟人没有诞生意念,百丈范围之外都是安全的。反之,被发现的概率很大。”
“至于你们两人,并不指望你们能入门,平常无事的时候倒是可以体会一二。”玳瑁根本不在意孙超和陆仁甲的反应,在他看来这两货年纪不小,神魂如此羸弱,那必是惫懒之徒,不提也罢。
“谢玳瑁老前辈传法。”孙超和陆仁甲光明磊落,重重地鞠了一躬。
玳瑁却是闭起双目,不言不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