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人入夜才回,携来一封书简。秦溱秉烛等候多时,拆开信封仔细读完,安枕而眠,一夜无梦。
次日秦溱起个大早,梳洗完毕,琴笙照旧拿了月白的裙衫过来,秦溱却道:“太素了,换个颜色鲜亮一点的。”
琴笙赶紧去换,找来找去不是蓝绿就是白,全都素色的,只有一件鹅黄的散花锦衫子瞧着稍亮眼些。秦溱换了衣服,要琴笙梳头,不要平常雅致的,就要精致风流的样式。
笑笑在背后扯扯琴笙小声道:“小姐是怎么了?昨天被吓糊涂了?”
琴笙掐她脸,拿梳子给秦溱绾了个桃心髻,当真漂亮,连带人都精神了好几分。琴笙左右瞧瞧,道:“小姐梳这个头好看,不过缺些点缀。”
“头上的点缀了,脸上也点点才相宜呢!”
笑笑也不懂秦溱是怎么回事,反正有心打扮总比不理形容的好,早把许久未用的妆奁和胭脂水粉一类物件搬到桌上。佩饰乃是金玉之物,搁久了也不坏,脂粉就不一样了,玫瑰花汁子淘澄的上好膏子许久未用,打开一看已经干得连指甲都抠不动,描眉的墨也是,都碎成粉了。琴笙把自己用的先拿来顶上,给秦溱细细地描了眉,扑了粉。秦溱本来清瘦又不喜笑,俩颊苍白显得冷冰冰的,现在添些颜色,倒觉得人也温和起来。
擦完胭脂再戴头面首饰。笑笑先抽妆奁第一屉,里面簪环耳饰精致无比,都是陆家送的礼物,再抽一屉,七八只镯子水色各异一环千金,还是陆家的东西,再抽,还是陆家的。
笑笑光火:“什么破玩意儿,欺负我秦家没有?看着碍眼得很,我去扔了!”
琴笙怕她真给扔了,把妆奁抱过来,挑了一只阳绿的玻璃种翡翠簪、一只小小的孔雀点翠金步摇并一些钿花给秦溱簪好。秦溱对镜照了照,镜里的女子逸态绰约,华若桃李,当真比从前那个病歪歪的模样可人的多,长叹一声,起身整整衣服,手碰到衿带。
腰间空空,她倒想起一物来,问:“陆家定亲的无事佩呢?我记得爹带回来了。”
那日秦弘义去退亲顺带要还这块翡翠玉牌,结果被陆简之三言两语一搅合正事全抛在了脑后,后来陆家自觉没脸也没来要,这佩就安安稳稳躺在了妆奁最底层。秦溱不介怀别的能说是胸怀广阔,问这一块,当真把两个丫鬟吓了一大跳。
笑笑嘴张着半天合不上,走过来要摸秦溱额头:“我的小姐,你不是昨天吓迷糊了吧?这翠晦气,还是扔了好。”
秦溱坦然一笑,正正头上步摇:“晦气的是人,与翠有什么关系?且以他家之物增我之光彩,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又何来的晦气?”
笑笑一双眸子瞪得跟珠儿一样圆,心里犯嘀咕,磨磨蹭蹭还是把无事佩拿来了。这块翡翠从前秦溱一直随身,后来决意退亲才解下来。她常年佩在身边,一半是因婚约关系,一般倒是因为这牌子确是一件无价美物。
秦溱许久未见这无事佩,捧在掌心把玩了片刻。翠行里老话,好料不琢,越是好的料子雕法越是简单,生怕繁琐的花样损了翠料本身的美。无事佩便是其中最朴拙的一种样式,不过将料子切为方形,六面磨得光滑如镜,最是能凸显翠质玲珑。无事佩一般多为极品料子,陆家这一块虽说种有玻璃,色却差了两三头。
翡翠的色讲究四个字,浓、正、阳、和,最美也最金贵的绿名正阳绿,因一直深得皇室喜爱,民间也叫帝王绿。陆家的无事佩的色是正阳,浓却不及,像是正阳绿用清水调开了,又像三春里一碗刚挤出来的嫩草汁子,清雅恬淡,翠中几丝正阳绿花位置飘得极好,灵动大气,隐隐有峰峦山岳轮廓,乃是半副万里江山图。
这佩瞧着好,然则也不是玻璃种帝王绿的龙石,且是明料,不能故弄玄虚,为何陆家以此传家?里面恰是有个极惨烈的典故。
常言富贵险中求,又言十赌九输,这话放牌桌上是,放赌石上也是,一刀切涨,鸡犬得道,一刀切垮,倾家荡产。光雾城一带几个玉都,为着这赌石一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不下少数,近了说有二十年前牵连甚广的原石作假一案,远了说有陆家先祖血溅开石大会。陆家往上数七代,正逢东吁与白古结盟联手进犯大齐,被虎冠将军邓子龙击退,两朝交恶,边疆龃龉不绝。翠料来路一断,一时间雾城大多商户的活路皆被掐灭,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