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一口气，还是没有勇气转过身去看着德尼。
他害怕自己会因为看到对方的眼神而退缩。
他害怕他这一退缩就不想走了。
来到昨天他们商谈的屋子。
克恩还在和科拉大叔讨价还价着什么。
但看克恩那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就知道他并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米哈克看着科拉大叔那满脸卑微的赔笑与尴尬，心中又多了几分决然。
他走到克恩面前。
克恩早就注意到了进来的米哈克，但只是眯着眼睛盯着对方。
他在等米哈克先开口，他希望掌握尽可能多的主动权。
米哈克比起克恩稍矮一些。
他抬起头来看着克恩，眼神中透露着坚定。
说道：“我来了。”
克恩一脸期待的样子问道：“决定好了？”
米哈克回应他的是更加决然的眼神，“我决定好了。”
“那么，你的回答是？”克恩的眼神中充满着趣味与得意。
不管旁边意味深长、神色复杂的科拉。
米哈克坚定不移地说道：“我决定跟着你们走。”
“好，”克恩觉得这一趟真是值了，他对米哈克的表现十分满意。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尽量答应你。”
米哈克看了眼旁边的科拉，说道：“就按照我们之间的交易进行吧，我跟着你们走，你们把物资留在村子里。”
“就这些，”克恩十分意外。
他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趁着这个机会要一些魔法物品的。
毕竟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曾经自己对力量的渴望！
米哈克思考了一会，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留更多东西下来。”
这样简单的要求。
克恩当场答应道：“所有答应的东西翻倍。”
感受到对方的诚意，米哈克点了点头。
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想到自己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资本，又闭上了嘴。
倒是克恩明白了什么，主动示好道：“我们下午再走，在门口等你。”
说完，朝着门外走去，把空间留给米哈克他们。
听到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告别，米哈克看着克恩的目光透露着感激。
可惜的是，他没看到背对着的克恩脸上的精彩。
“好好把握最后的告别吧，希望这不会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科拉大叔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虽然他也有过那么几次想要劝说米哈克为了村子牺牲自己。
他也曾说服自己米哈克去了那边不一定有事，可能会得到更多呢？
可是，他终究还是有良心，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但对方现在愿意主动为村子牺牲。
他除了感激，就是无尽的愧疚了。
倒是米哈克感到一丝释然，他主动安慰科拉道：
“没关系的，科拉大叔，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再说，我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呢？”
科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米哈克的肩膀。
感慨道：“你真的长大了！”
话一说开就好了。
“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如果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就说吧，我尽量去办。”
到了这种时候，后悔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尽量满足对方最后的愿望。
米哈克想了一会，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需要的。
就斟酌着开口道：“我这一走，希望您能多帮我照顾一下德尼和无名爷爷，德尼是调皮了一点，但我希望您能多教教他。”
“拜托您了，”说到这，米哈克对着德尼鞠了一躬。
这就是他最后能为德尼做的了。
也许这就是他最后能给对方的帮助了！
科拉淡淡的点了点头，感觉气氛有点奇怪，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主动打岔道：“去和他们告别吧，估计很多人都舍不得你呢。”
米哈克也笑了笑。
但他们都知道，这都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只是单纯为了对方而笑！
离开这里，和村子里的人一一告别。
其实也没有多少需要告别的人。
村子里大多数都不过是普通人。
有的时候，还是少知道一些比较好。
成长的第一步就是学会不要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离开之前，米哈克去了那几位前些时间死去的人家里。
听说他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之后。
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感叹万千。
有劝说他不要离开的，有劝说他留下的。
而有的人却都没有让他进门。
但无论是哪一种，终究还是告了别。
最后只剩下无名老人和德尼了。
米哈克很轻易就找到了无名老人。
一般没有特殊情况，对方都会在自家门口坐着。
就这样一直坐着。
这次还是如此，无名老人坐在门前晒着太阳。
听到米哈克到来，眼都不睁地说道：“决定要离开了？”
尽管老人不一定看得见，米哈克还是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才回道：“是的，特此来向您告别。”
无名老人露出嘲笑之意，反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吧？”
见到自己的目的一下子就被对方猜到了，米哈克也不恼怒。
只是抱拳鞠躬道：“请您饶恕，这次我一旦离开，大概是生少死多。”
说到这里，嘴角也露出一股对自己命运的嘲讽，“还请您帮忙照顾一下德尼。”
老人没有说话，米哈克就一直在那维持着弓腰的姿势。
终于，老人长叹一息，开口的话题却让人吃惊。
“本来，你的命运一片明朗。”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并不是他故意卖关子。
老人睁开了眼睛，用可怜的眼神盯着米哈克。
“可现在，你的前方是一片迷雾，我只能看到死神在前面带着嘲讽的讥笑紧盯着你！”
米哈克明白对方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虽然不知道无名老人为什么可以看到自己的命运。
虽然老人的话引起了内心的一丝波澜。
但是，他粲然一笑，站起身来，道：
“感谢您，但我不后悔！”
看着对方眼里的坚决，老人的叹息一直没有停过。
米哈克再次鞠躬告退道：
“感谢您的教诲，那我先走了。”
在他的背后，老人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一直到快看不见了，才说道：“我答应你。”
说完，又闭上眼睛继续晒太阳。
远方的米哈克顿了一会，转身又鞠了一躬，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
“感谢您！”
最后，是德尼了。
哪怕已经提前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决定。
但两人间还是有一个“正式”的告别为好。
但米哈克找遍了村子里所有对方可能会去的地方，问遍了见到的所有人，都没有找到德尼的踪迹。
转眼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没办法了。
米哈克登上马车，像当初一样坐在角落。
眼神却恋恋不舍地看着这破烂的村子。
看着那破旧的大门。
同时，也期待着一道身影的出现。
但一直到村子变得像黑点一样渺小。
直到一切都消失在天的那边。
那道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车队绕过了村子的旧址，也绕过了罗亚的坟墓。
米哈克几次想请求克恩停下来，但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就这样吧！”
而在此时的某座山上。
罗亚的坟墓前面。
花瓣在风的作用下从花上脱落飘零，飞向远方。
德尼就蹲在悬崖边上，背靠着罗亚的坟墓，看着车队从底下经过。
无名老人突然出现在德尼的身边。
“不去道个别？”
意料之外的声音吓得德尼差点摔下悬崖去，但好在他稳住了。
他埋怨地看了无名老人一眼，回复道：“没必要。”
老人难得显露出一丝慈祥，教导道：
“孩子，学会体面的分别是人生的第一课。”
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德尼的头。
德尼没有反抗对方的动作，语气充满着沉思：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
“我一直都很害怕：”
“我害怕自己说错话，害怕自己的语调会不会太高。”
“我害怕自己的衣服穿得不得体，害怕自己表现得太猥琐。”
“我害怕父亲那失望的眼神。”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米哈克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安慰我，让我走出恐惧的阴影。”
“现在，我什么都不害怕了。”
“可父亲不在了，米哈克也离开了。”
老人想了好一会，激励道：
“不，其实你还害怕着一件事情。”
“什么？”
“你害怕自己没有真正的力量！”
这番话，好像是在对德尼说的。
又好像，是对曾经的自己说的！
德尼握紧了拳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车队。
转过身看着老人，眼神里透露着对力量的无尽渴望与决然。
恭恭敬敬地请求道：“求您教我。”
看着对方低下的头，这相似的场景让老人陷入了回忆的挣扎之中。
最终，还是拍了拍对方的头，说道：
“好！”
阳光之下，坟墓的阴影越拉越长，逐渐延伸，直到和少年的影子重合。
老人鼓励似的抚摸着少年的头，就像鼓励曾经的自己一样。
而在更远的天边，在太阳落下的那个方向。
一行车队正驶向未知的远方。
驶向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