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行惴惴不安地熬过了两节课。
对于这位“睡神”没有趴桌一梦黄粱,英语老师诧异地“呦”了一声,好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桌面上摆着一本说文解字的小说,伶舟行心不在焉地翻来覆去,不时看向窗外发呆。
没等来一场打破梦境真假的大雨,反倒等来了催命一般的早操铃声。
来了。伶舟行在心里告诉自己,跟在队伍后面,眼睛却在天上。
没注意看路,一个踉跄险些从楼梯上滚下来,惹得周边同学一阵哄笑。
“睡神早上没睡着,现在在梦游呢!”
“摔下来可以直接睡了,还不用做操,多好?”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笑笑笑,笑个屁啊。伶舟行心里暗骂道,表面上倒是神色如常,习惯了。
依旧是熟悉的集合列队,伶舟行不算最高的那种,但是大家不愿意和他站一块,因此每次伶舟行都会自觉站在队伍最后面。
伸展运动。
第一道银光光临大地,刹那亮如白昼,响雷滚滚。
跳跃运动。
风声呼啸,银龙潜云,旋涡逐渐生成雏形。
此时已经有不少学生注意到天空中的异象,张大嘴巴傻愣愣抬头看天,一动不动。
“我是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没有想过这玩意儿会变成真的啊。”伶舟行喃喃道,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让他确定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按照梦里面发生的环节,青衫剑客自天外来到人间,整座天地变得沉重几分。
“无趣至极,斩了便是。”
台词都一模一样。伶舟行心里想着,这么一回儿的功夫,两栋教学楼轰然崩塌。
再往后,剑气临头,该轮到自己的戏份了吧?
伶舟行犹豫着,缓缓抬起手掌。
梦里没有太过确切的感觉,事到如今,才知道青衫剑客斩下的剑气是何等锐利。
剑气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卷起的劲风呼啸围绕着他,犹如无数细小剑气,切割开校服下的皮肤,于是伶舟行的身上,有数十朵诡谲血花绽放开来。
“趴下!”
是有人这么喊过一声来着。
伶舟行希望喊这一声的是身姿窈窕的温柔女高。
“再不来哥们儿就要死了。”伶舟行双眼发黑。
浑身刺骨的剧痛,甚至让伶舟行分不清伤在哪里,好像整个人都被剥皮抽筋。
唯独脊梁,始终不曾弯曲。
刹那间,伶舟行一身伤势愈合如初,眼神恢复清明,他猛地回头看去。
白衣剑仙,如约而至。
“你叫什么?我是不是见过你?”伶舟行开门见山,没有说出梦中那一句。
好久不见。
“陆上春来,阳和启蛰。”白衣剑仙笑道。
“我们见过不少面,不过不是如今。”
他说着,抛来与梦中无异的素剑,伶舟行稳稳接住,往操场看去,迎上近千道或震惊或诧异的目光。
事到如今,似乎没有幻想中的那么爽?
“可有一剑之力随我共斩?”白衣剑仙走上前,两人并肩,仿佛在此之前,已经并肩作战多年。
识时务者为俊杰。伶舟行心中念叨一句,极为识趣儿地退后半步,干笑道:“还是别了,您老亲自动手就好,我在后面给您加油打气。”
白衣剑仙朗笑一声,瞬间来到青衫剑客面前,夺其位,易其主,万千雷霆凝练掌心之中。
他两指并起,缓缓抹过剑身,雷霆停滞剑身,以雷洗剑。
“这一剑秋风斩草,接不住便死,接得住……”
白衣剑仙笑容温和。
“还是死。”
话音刚落,递出剑鸣震颤的鲜红长剑,高空陡然多出一条笔直的“线”,延至千里开外。
七月流火,却有秋风起,肃杀隔绝天地内的一切。
没有任何血花飞溅,青衫剑客甚至来不及出剑,整个人鸿飞冥冥,好似被白衣剑仙径直抹除了去。
按照伶舟行的话说,搁回收站里也找不到的那种消除。
白光璀璨夺目,占据所有人的视线。
伶舟行用手挡着刺眼光线,透过指缝看去,白衣剑仙剑斩青衫剑客以后,回过身冲他笑着告别。
“好像我欠你几壶酒水来着,这一趟走得急忘了,来日相见再还。”
“如有危难,可呼我名,定当不远千万里。”
“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啊。”伶舟行愈发看不清楚,闭着眼喊道。
“陆上春来,阳和启蛰。失落夷野,再补天阙。”白衣剑仙说罢,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走了笼罩此地的璀璨白光。
操场上,不,准确来说是学校周围十公里内,无不被夷为平地。
留下持剑傻楞站着的伶舟行,灾难过后唯一挺直腰板的存在,好像在这一刻顶天立地。
偏偏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方才伶舟行与白衣剑仙一番对话听得真切,由于那位白衣剑仙的威势太过震慑人心,没人敢过多靠近。
平时是不愿,这次是不敢。
伶舟行环顾周围,除了苦笑,就只剩下苦笑。
喂,好歹是我帮你们搬来的救兵啊,有必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吗?
心里难免苦涩。
“睡……”有人鼓起勇气,想问伶舟行到底是什么身份,可一开口又立马收住,低声问旁边的人:“他叫什么来着?”
“伶舟行。”
“哦,对对对。”
那人扭过脸,小心翼翼从人群包围圈中走出来,脸上笑得很僵硬:“那个……伶舟行同学啊,刚才那两个人你认识吗?还会不会回来对我们动手?”
伶舟行摇摇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可是刚才他和你搭话来着,你们一定是认识的啊。”那人不死心。
“对啊,他们到底还会不会杀回来,要对你动手还是牵连到我们,总得给个说法不是?”
“我们大家平时对你也没怎么样吧?一些只和你有关的矛盾牵连到我们大家,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就是就是,给个准头也好啊!”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愈演愈烈,最后演变为对伶舟行的口诛笔伐。
自私、无能、狂妄……
刺耳言语钻入伶舟行耳中,再化作一道道利刃,狠狠刺入他的心底。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妈的你们要我说多少次!”伶舟行怒吼道。
手中素剑猛然一挥,伶舟行身边多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霎时,人群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人胆敢出声。
最开始出来的那人脸色一白,连滚带爬躲入人群之中。
伶舟行手持素剑,目光扫过周围,人群把他包围起来,却隔着百米远,虽然众人没有出言不逊,但脸上、眼中的各种神情足以说明一切。
横眉冷对千夫指。
这时,一辆武装直升机来到操场上空,略作悬停之后,十数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沿绳索垂降下来。
“快把他抓起来!”
哪怕有螺旋桨轰鸣震耳欲聋,伶舟行依旧能听到最开始那人的喊声。
原来嗓门真的能这么大。
他看着胸口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丢开素剑,双手抱头蹲下来,不作任何反抗。
冰冷手铐“咔嚓”一手,扣死他的双手,也打杀了少年心底最后一点希望。
伶舟行微微抬头,面前是黑压压的枪口,沉默无声。
等到伶舟行被戴上头套,步枪押着送上飞机,人群响起热烈的鼓掌叫好声,终于彻底得救了。
黑漆漆的视线中,伶舟行只能听,不能看,他甚至能想象到众人欢呼雀跃的笑脸,说不准还有激动的小情侣,当着学校领导的面紧紧相拥。
掌声热烈,像是对少年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