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娘,还能走快些吗?再慢就抢不到泔水了。”
瘸腿男子搀扶着孕妇,眼光望向百丈外的大宅院,想尽量走的快,但孕妇实在力不从心。
“爹,我先过去抢,你陪娘慢一点好了。”
身旁十来岁的鼻涕少年瘦骨嶙峋,满脸污秽,身上衣裤全然看不出原貌,更无一处完整,几乎成了片条状,不等男子说什么,气喘着朝前跑去。
“哦...哟...呼...呼...蛤蟆他爹,你也去吧,我怕蛤蟆抢不过。”
女子太瘦,不大的肚子显得沉重,她一手托腰,一手轻挥几下,让瘸腿男去帮忙。
看着蛤蟆爹波浪般前行追儿子去了,女子勉力继续向前挪动,但三天没吃些东西,想快已有心无力。
若今天再不弄点吃的,大人顶得住,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饿出好歹来。
天下大乱,各国间连年战乱,国兴国灭,稀松平常,流民遍地,命如蚁贱。
大燕国尽管地处东北一角,仍无法独善其身,自太祖武皇帝创业以来,年年征战,兵士死伤惨重,百姓家破人亡,病饿而亡者更不计其数。
皇室内部又争权夺利,纷扰不断,各地豪强并起,已近失控。
蛤蟆爹娘本有数亩薄田,能勉强度日,不料被一位狗屁王爷毫没来由的圈了地,将蛤蟆爹右腿打断,连床破被褥都不给,一家三口被连滚带爬赶出家门。
若蛤蟆爹未曾伤腿,还能带妻儿躲入深山,打猎种菜好歹不会饿死,现在只能乞讨为生。
岂料屋漏偏逢连夜雨,离家才知妻子又有身孕。
流浪半年多了,虽寒冬未至,可当下就连寺庙也无力施粥了,一家人一路讨饭,时常捞点富贵人家倒的泔水充饥,饥饱无序,挣扎着往京城走,想着能投奔个远房亲戚。
昨夜在间破屋避了一夜雨,冷饿无眠,蒙蒙亮就赶早寻摸大宅院。
一直奔寻到过午,终于远远瞅见有座巨大的宅院,似有动炊的迹象。
蛤蟆爹心头一热,妻儿已三天没吃一点粮食了,若找准时机,好歹能在大户人家的泔水缸里捞到点吃的。
父子两个急匆匆的绕到大宅院后门,不出所料,早有十几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在等着了,为能靠前点,不时争执,只是都饿的就剩半条命了,也打闹不起来,有些骚动罢了。
“啊!羊水破了......”
女子看着父子两个消失在大宅院的拐角,她腹痛骤然加剧,再也挪不动了。
情知不妙的她,立即就地往路旁乱石堆斜靠,下身已迸出一大滩羊水。
“呼!呼!呼......”
剧痛持续不断,她抓起地上一根木棍,塞入口中,牙关紧咬,两只拳头捏紧,双腿一分,脚跟使用一蹬,腰跨用力,孩子的脑袋就出来了......
女子咬断脐带已近虚脱,婴儿只有丁点儿大,哭的都不成调。
“嘁......嘁......”
就微弱的哭了数下,再无力气了。
女子孕期从未吃饱过,时常三五天不进食,肚里的孩子哪能健康壮实。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婴儿揽在怀里,终于昏昏沉沉的一歪头。
.......
她怀中的朱兆吉一阵阵心慌心悸,胸膛那颗小心脏,忽快忽慢,毫无节奏,感觉会随时停止跳动。
“我一出生就要死了?怎么如此难受?”
一个男子疾奔过来的脚步声。
“蛤蟆娘,你怎么样了?快!来,张嘴,蛤蟆刚要到了好东西,你赶紧喝了吧,来来......”
“娘,你怎么了,快喝吧,娘......”少年蛤蟆十分担忧。
蛤蟆爹扶住女人的脑袋,将半只葫芦凑到她嘴边,将泔水慢慢倒入进去,只是女人处于半昏迷状态,有些泔水流淌下来,正滴在朱兆吉鼻子上,有一缕慢慢渗入了他的口中。
尽管感觉呼吸艰难,朱兆吉仍闻到了。
“嗯?好香!什么东西?”
“真好吃,如此美味之物,不知是什么灵植灵物所做。”朱兆吉舔动小舌头,迷糊中不由的赞叹。
“蛤蟆娘,你赶紧吃一点,今天的泔水里还有半块豆腐的,你生了孩子,吃点豆腐正好补一补。”蛤蟆爹甚是体贴,言语充满对妻子的关爱。
“原来是泔水,甘水,甘者甜也,细品这味道里确有一丝甜味。”朱兆吉仍未清醒。
女子喝了些泔水,吃了半块豆腐,终于恢复了些。
“娘,我有小弟弟了呀!他好像也喜欢吃。”蛤蟆看到母亲清醒过来,十分欢喜,终于注意到缩在母亲怀里的朱兆吉。
“孩子太瘦弱了,哎......”蛤蟆爹看到婴儿的状况,不由叹了口气。
“蛤蟆,你捡根木棍来,蘸点泔水,给你弟弟喝点。”
女子双乳干瘪,肉都没有,何来奶水?
她用布角裹住朱兆吉的身子,怜爱的抚摸孩子,女子甚是伤感,老二生在路边,竟无一滴母乳可以喂养,除了少许泔水,就连裹身子的破布都没一块。
望着幼儿如此凄惨,女子不由潸然泪下。
泪滴落下,正流入朱兆吉口中。
一股温润之感,带着些许苦涩,但朱兆吉感受到了母爱。
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了?
朱兆吉内心感慨,修仙界太多的尔虞我诈,太多的利益冲突,却无处寻觅一份真挚的情感。
“都怪我没用,让你和孩子受苦了。”瘸腿男子见此,惭愧自责起来。
“这男人是我今世的父亲?”
“蛤蟆爹,莫说这般话,别家男人卖妻卖儿的,你省下吃的都给了我们娘俩,若不是你心疼俺们,我和蛤蟆早死十回八回了,老二出生,本是喜事,只是多一张嘴,可怎么好?”女子灰扑扑的脸上爬出两行泪痕。
“看来这一世的父母异常穷苦。”
“娘,你莫担心,蛤蟆以后少吃点,给弟弟吃就行了。”少年身子紧紧靠住惠娘,要给母亲一丝力量,他干瘦的脏脸上,神色坚毅。
“蛤蟆真乖,你喜欢弟弟吗?”女子疼爱的望着懂事的大儿,嘴角不自觉的抽动着。
“蛤蟆喜欢弟弟。”
“原来我还有个哥哥,倒对我挺大方的,只是这泔水喝起来不怎么妙哦......”听着一家子的话语,朱兆吉内心颇觉温馨。
“再有六百多里就到京城了,你们大伯父好歹是御医,总不能看着我们一家不管不顾吧?”瘸腿男子口中虽如此说,实则心里丝毫没底。
他堂兄幼年过继给了医官陈家,早与本家没任何联系了,如今迫不得已,跨越万里投奔,从未谋面之人,认不认都两说的了。
蛤蟆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与父母在一起,他就满足了,何况今天又多了个弟弟,更是欢喜,他拿着小木棍,蘸着泔水喂朱兆吉,十分欢喜。
渐渐清醒过来的朱兆吉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股透心凉意油然而生。
“这次投胎要命!居然是乞丐,这可如何是好?”
“朱兆吉啊朱兆吉,修行万载,你竟落得如此下场!如此处境,莫道报仇雪恨,就是自保恢复法力都是痴心妄想了。”
“秦腾这个杂碎,让本尊沦落到如此境地,我绝不能轻易放弃!不将秦家满门诛杀,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可此幼儿五脏六腑都没长好,看来很快就会魂死道消,没想到我朱兆吉的归宿竟在于此......”
“此界灵气匮乏,本就不易修行,现在做了乞丐,更是劫数难逃了。”
想起被迫轮回,朱兆吉不由得心头翻腾,怒不可遏,忽然就哭出声来。
女子见婴儿哭泣,赶紧道:“蛤蟆爹,你去弄点干草,编件草衣给老二,秋末了,夜凉的很,怕是冻着了,嗷......不哭不哭......乖乖......”
女子轻轻摇晃让朱兆吉心火略降,心中叹道。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此世的父母兄长倒是不错,说不定能活下来也未可知。”
“对对,看我糊涂的。”瘸腿男强振精神,四下打量地上可用之物,寻摸起来。
蛤蟆看朱兆吉不再哭泣,欢喜的轻轻逗弄朱兆吉。
“弟弟,可爱的弟弟,别怕哈,哥哥会保护你的。”
说着蛤蟆又拿小木棍蘸点泔水,轻点在朱兆吉的嘴唇上。
喂到口中的泔水,自朱兆吉清醒过来,变得腥臭苦涩。
朱兆吉前世可是堂堂大乘修士,只因遇到秦家那个扫把星秦腾,秦腾仗着秦家那件灵宝乾纲剑,将他肉身毁去,朱兆吉用‘三转轮回符’才硬生生逃出一缕残魂。
只可惜三次投胎,一次投胎在皇家,一次投胎在盐商巨富之家,前两次未满六岁,不等朱兆吉开启修炼,皆惨遭横死,岂料最后一次投胎,更凄惨,成了要饭的。
他欲哭无泪,也无力挣扎,不断滴入口中的泔水虽难以下咽,却让他渐渐有了点精神。
“难道天不亡我?”
朱兆吉的求生欲再次点燃。
“咦?泔水好像也并不特别难喝嘛!”
想到已是最后的机会,朱兆吉闭着眼睛甘之如饴的吮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