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殿内，萧焕枕着胳膊，看着殿外密密麻麻划过的雨珠，渐渐感觉从脚底升起了一阵阴冷，竟不觉开始咳嗽了起来。
身边的太监立马端过来一杯水递到萧焕面前。
萧焕缓缓接过，叹了口气说道：“在这座皇宫中已经呆了太久了，看来是时候应该要换人了啊。”
身旁的老太监听到这话面色微变，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道：“陛下是神龙之体，必定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他的声音虽然十分恭敬，但是如果换做是别的太监的话，听到这话怕不是早就已经跪在皇帝的脚旁，颤声回答了。
只是萧焕也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想必先皇还在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吧。”
这位老太监神色愈加恭敬，但是以沉默作为回答。
萧焕见对方并没有答他的话也并不恼怒，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些场面话在外面说说就行了，你都跟了朕几十年了。这里就两个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那位老太监依旧弓着身，但是依旧一言不发。
这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老太监，人们都称他为徐公公。这位徐公公从先帝开始，便已经在这皇宫之中了。
后来先帝意外病逝，在各路皇子为了这座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也是这位徐公公站了出来，公开支持萧焕，最后帮助他成功坐稳了皇帝的宝座。
从那时起到现在，细细想来也已经过了几十年了。
虽然，林远和蓝田也是萧焕在为太子的时候，就是已经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但是人心终究是会变的。
皇位就是一个这样有魔力的位置，他注定了就只有一个人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赐予了上位者无上的荣耀和无尽的权利，但是也给了每个坐在位置上的人无限的孤独。
即使那些人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最为忠心耿耿的部下，哪怕有些人曾经是和你血脉相连的至亲。
但是如果你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这些人都已经不值得再值得你无条件的信任了。
所以他和蓝田、林远这些曾经的故友、部下若即若离。对陈家外戚大开杀戒。对萧启和萧煜也始终有防备，对萧叶也仅仅只是一定程度上的不管不顾。
如果说这天下真有人能让他对着说两句真心话的话，恐怕那个人便只有眼前的这位徐公公。
因为这位徐公公效忠的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或者说是哪一件事。
在所有人看来，他死心塌地的永远就只是对于皇权。对先帝是这样，对现在的萧焕也是如此。
萧焕见此时站在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公公，颇为自嘲地说道：“现在，就连你也不理朕了。”
徐公公回答道：“老奴不敢。”
萧焕没有在意徐公公的回答，只是喃喃自语道：“朕的时间也不多了，看来不久之后也要下去见那些故人了。”
说着眼光瞥向徐公公，笑着说道：“你还在这弓着干什么，快过来过来。”
徐公公听到这话，才直起身子，但是却向后退了一步，站到了萧焕的身后侧。
萧焕斜靠在龙椅上，偏过头发现此时徐公公站在他的身后侧，又气又笑道：“你老躲着朕干什么？朕又不杀你。”
听到这话，徐公公才来到了萧焕的身边。
萧焕直起身子，望着徐公公，慢悠悠地说道：“你跟了朕几十年，是陪朕最久的人。你希望谁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呢？”
徐公公又弯下腰说道：“陛下永远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萧煜笑了，指了指徐公公说：“还是你会说话。”
“你肯定也并不明白，为什么朕就不能立启儿为太子呢？启儿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成熟稳重，处理事情谨慎细致，未尝不是一个好皇帝的人选。”
“怀王确实贤德，但是终究还是得凭陛下做主。”
萧焕听到这话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说道：“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朕虽然近些年身体不好，但是终究还活着在。你看看这帮群臣，现在便已经开始为了怀王成为储君而在这要死要活的了。”
“如果朕真的立启儿为储君，到时候天下又还有几分会留在朕的手上呢？”
徐公公回答道：“陛下在位一天，天下自然都是陛下的。”
萧焕摇了摇头，有些沉闷地继续说道：“其实最后谁作为储君，朕并不在意。只是，朕在位一天，他们就不许乱来。”
“两派相争，最后赢下的自然是最为优秀的一方。从这个角度看来，虽然有些太残忍了，但是终究结果还是不错。”
徐公公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身在帝王家，残酷一点那是自然。”
萧焕听到这话，面色又毫无征兆地更沉下去了一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些很久远的事情。从王府踏着血流粘稠的地面，走入皇宫的大门，第一次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脚下踩着的是无数至亲、无数人的鲜血。
身在帝王家，残酷一点是自然的。
“朕这一生都心狠手辣，很少有因为心慈手软而没做成的事情。现在细细想来，倒还真有一件事情有些后悔。”萧焕眯起了眼睛，声音有些幽怨。
徐公公沉声说道：“王将军当年军功震古烁今，又无实证，再加上蓝老将军等多位朝廷重臣的求情，当时的局面确实不好做些什么。”
“那也不应该让他活着走出牢房。要不然，朕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要派人到处去寻他。”
徐公公自然知道这位陛下所说的派人，自然便是那日晚上召见许国的事情。他也听得很清楚，陛下所说的寻的并不是那把剑而是那个人。
他沉声说道：“陛下也不想让许大人活下去嘛？”
这位陛下耷拉着双眼，慵懒地躺在龙椅之上，就好像没有听到徐公公说话那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说道：“说实话，朕也不知道。”
又是好一阵沉默。
“但是你的话刚刚又提醒我了，朕又想了想，但是还是觉得并不重要。如果那位王将军真想用天陨剑的秘密做些什么，有人会比朕更加着急。”
“如果他真的已经看破红尘，准备将那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朕自然也是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