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大陆,南州,雪山村。
漫天飞雪,薄如松雪,纷纷扬扬。
如天倾倒,铺洒而下,轻盖住了雪山村,雪白状的棉絮还在飘飘扬扬地继续洒落。就连天边,那百年苍松亦摇摇欲坠。
层层白霜叠起,似要压弯众生背脊。
山丘之上,风声呼啸,如同北方饿狼,在那夜晚的旷野之中嚎叫。
凄厉而哀婉,穿透人心,令人心生畏惧,步履踌躇。
一个身影单薄的男孩,如枯枝般,佝偻在一家酒楼的外墙之侧。
寒风如刀,刺骨而至。
他的脸颊,在寒雪的侵袭下泛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
双腿在冷风中不住地颤抖,瘦弱身躯,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寒风所吹倒。
他双手紧紧搂着一柄残破不堪的黑剑,那剑身早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裂纹纵横交错,就连锋利剑尖,也断裂了一截,失去了往日的凌厉。
在他身前,摆放着一个缺损一角的瓷碗。
碗口朝上,却并未如寻常乞丐那般乞求施舍。碗中,不知何时落满了洁白的细雪,与这寒冷的冬夜融为一体。
男孩就这样静静地蜷缩在墙角,仿佛与这寒风、这残剑、这满碗的细雪,共同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孤寂。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残破黑剑,目光并没有在面前的瓷碗之中。
布满寒霜的双眼,久久地望向酒楼之中。
酒楼之中,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说书先生。手持一把青绿色折扇,坐在一张磨损的木制高台上。
在那高台之下,一张简易的木桌上,坐满了孩童。
说书老者讲得声情并茂,一向闹腾的孩子也听得入了迷。他单手拿着一壶温酒,仰着头看向窗外那纷纷飘雪。轻叹了口气,低着头,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酒。
“对我们而言,凡体就已是最为珍贵的修行奇才。可在那些人眼中,凡体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叹息,无奈,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低沉。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愤怒、有不甘、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哀。
下方,孩童们也随之沉默不语,满脸失落,随着低下了头。
全场安静得只得听见,屋外雪洋洋洒洒落下的轻微声。
说书老者酒量似乎不太好,没几刻便面色升起了红晕。他的目光久久地望向屋外的飘雪,仿佛有千言万语涌至喉头,欲要倾吐而出,但终究只是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突然,他猛地一捶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酒杯中的酒液都溅出了几滴。他单手强撑着桌子,左手提起酒壶,站起身,呐喊道:“你们想成为仙人吗?想踏上那所谓的仙路吗...?”
声音由浩大变得微弱,令得孩子们看到这场景不禁呆愣一下,但很快便齐声呐喊。
“当然想!我们要做天下第一!”
由他所讲述的仙人:‘矗立虚空,挥手间即可遮蔽苍穹,甚至能以剑破天,长生之存。’实在是太过耀眼,不论是以往,还是现在,早已成了孩童们心中最为向往的梦想。
可面对老先生所说的凡体,他们逐渐失去了刚才的激情,变得越来越失落。
木桌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头上绑着大花辫,胸口带着一条细小的红绳。眨巴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张着双手随着小脚一直晃荡着。
她奶声奶气地开口道:“荀爷爷,去年我们村也只有二虎哥哥和观棋哥哥是凡体,其他哥哥姐姐们连凡体都算不上,我们也会不会连...
语气逐渐低沉,犹如蚊叮一般越来越小,晃荡的手脚也随着停了下来。
这句话似要比那门外的风雪还要冷寂半分。回想起以往仙人到来,都是急促地测完灵体就走,孩童们再一次低下了头。
门槛外,李观棋听到说书老人所说的凡体,眼神也逐渐变得低落。
低着头,看着那布满细雪的瓷碗。
“终究是凡人,何谈行仙路?”
轻叹了口气,微闭着双眼,单手轻抚着怀中的黑剑。
“李观棋,凡体!“
自三个月前,这句话便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再次回想,仿佛就像是一根细针,径直地扎进他的胸口。
回想幼时,舅舅带着自己斩群魔,降群妖。那双战至终章的双眼,试问哪家儿郎不向往?
可如今,自己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凡体,心中的篝火再次被风雪掩埋。以往憧憬的仙路,此刻,在他的心中也被这无情的现实粉碎得稀巴烂。
踏踏....!
一道道,滚滚如雷的马蹄声响起,李观棋随之抬头望去。
不远处,茫茫白雪之中,几位身着大花棉衣的官兵,从三里外的雪丘后,踏马而来。
马蹄掀起飞雪,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丝毫没有降低速度。
那些官兵手持着兵矛,凛冽明亮。在其身后还拖拉着一群焦尸,距离太远,又被风雪所阻挡着视野,使其看不清具体模样。
李观棋收回了目光,低着头,默默地轻抚着古剑。
听到屋外的马蹄声,说书老者摇摇晃晃地下了高台。
带着云晕的脸,踏出门槛,踩着深雪向前。
“驭!”
到来的几位官兵见到他,也赶忙勒马停下。不到半刻,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从他们身后所拉的焦尸之中传出。
恶臭扑鼻,刺鼻辣眼,使得周边一些村民也随之往这边靠。可那焦尸实在是太过刺鼻,使得他们不得不用手捂住口鼻。
说书老者面露红霞,摇晃着头,暗自瞅了一眼,马背之后拖拉地焦尸。他一脸疑惑地拱手道:“大人!这是...”
“呦!这不是荀老爷子吗?呦,今天喝这么多?”
一位胖子官兵收了长矛,手腕一拉,侧身下马。
见说书老者摇晃着身子,分明就是酒劲上头了。他抿嘴一笑,伸手摆了摆头手说道:“不多,不多。”
见到他如此醉熏的模样,那位胖子官兵走向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几天手痒痒了吧?等咱哥几个把这焦尸抛到南墙口,再找您老玩上两把,只是...”
他的目光朝着说书老者腰间望去,语气越来越小。
说书老者侧着身子,笑意盈盈地抖了抖腰间,那红线绑着的铜板发出‘铛铛’的响声。其他几位官兵们见状,露出一抹微笑,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那贯铜板。
见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腰间,说书老者干咳了一声,看着他们身后拖着的焦尸,再次开口询问:“这是哪地运来的焦尸,味这么大?”
那站在一旁的胖子官兵轻叹了口气,指着身后的焦尸,抱怨着:“还有谁?被诛九族的叶家呗。这些尸体在南域,城墙上暴晒了三月之久,瞧瞧这味...”
“据说他们在找什么青色玉符,还出了一千铜板悬赏叶家的嫡子。”说着说着,他急忙用手捏住鼻子,一脸的嫌弃。
胖子官兵刚准备上马时,转眼瞧见李观棋捂着头双手抱在一起的模样,他轻蔑一笑道:“哟,这小乞丐也在,荀老爷子就是财大气粗,也不知道今夜这贯钱还够不够。”
当身后的李观棋听到‘叶家’二字,他的脸色惨变,双手紧握着黑剑。
“爷....”
他哽咽了一声,几乎是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强忍着自己没有再发出声音。眼角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紧握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潸然泪下,他侧着脸,不敢直视。
只是微张的双眼,时不时地眺望那漆黑的焦尸,身体已经像一段木头,变得麻木。
“辰....观棋,路由艰辛。仙路比起凡人更为艰辛,性命往往只在一瞬之间。这枚青玉符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好生留着,舅舅希望你不要踏上这条路,其实做一个平凡人也好。”
“观棋,大娘给你织了件新衣裳,来试试。”
.....
过往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以往欢歌笑语的声音,在此刻比那呼啸的寒风更为刺骨。
雪似乎下得更大。
说书老者寒叙了几句便随之离开,那些官兵也随之踏马离去。李观棋佝偻着身子,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抱着双脚。
雪地中,传来阵阵孤寂的抽泣声。
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之中,犹如是在奏响着一道哀歌,发出凄厉的琴音,撕裂着飞雪。
嘎吱....!
一道清脆的踩雪声响起。
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