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当中除道路两旁穿梭而过的凌冽寒风,就连雀鸟鸣叫的声音都很难再度听见。皎洁的月光顺着昏黑云烟微微探出头来,而周遭的空气也仿佛结上了一丝微霜。
记得行程之前,作为石塔镇一镇之长的亚林·戴恩曾多次嘱咐过自己“切勿道上饮酒”的话语,可走在马车前沿探路的汉斯却一直感到有股莫名的不安。
“怎么了吗,汉斯先生?”
坐在马车上的艾尔莎疑惑地问道。
“不,没事,可能只是我……”
不修边幅的猎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嘴里也跟着吐出不住的白气,火光微燎,摇曳之中他似乎也看到了什么。
“有人来了。”
跟在自己身旁穿行的艾莉丝冷不丁地说道,随后她便干净利落地吹起了口哨。
“谁?”
这句话既像是在询问艾莉丝也像是在质问躲在阴暗中迟迟没有现身的人。
嗷呜呜——
一双幽绿的眼睛在四处游荡,它护佑在众人的身旁不断向外发出威胁的低吼。
被杂草环绕的道路两旁开始不断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皮革踩在地上与利剑出鞘的声响在艾莉丝的耳朵里显得格外刺耳。
艾尔莎在看到众人异常的反应不由得感到背后发渗,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坐在她身旁的奥丽芙连忙带着跳下了马车,随着那黑色的修女服一同融入了一旁漆黑。
“我们要走吗?”
压低着身子的艾莉丝不解地看向汉斯。
“不,先别出声。”
沉寂的森林之中除了寒风呼啸的声响外仿佛没有了别的声音,可就在道路的尽头一盏明光却随着枯枝败叶被踩踏的痕迹洒了过来。
“看起来,我们好像找到了一个不小的猎物啊,赫夫。”
有着一头银发的贵族开口说道。
躲在阴暗之处的艾莉丝在见到这番面容之后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可她也只是冷着脸独自将头上的兜帽系的更紧。
“都出来吧各位,敢问诸位在深夜闯入这片贤王的森林又是何用意呢?”
银发的贵族笑着扬起了手,随后先前藏匿在周围的人手便迅速地将众人给围了起来。
对面的人开始不断分发着火把,而站在原地的汉斯则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位于北境之森神峰而下的山城,在这处神圣的大教区之下由于王室与教会的频繁来往,以及山林中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天气几乎断绝了山贼们在此处扎根的可能,这点身为当地猎户的汉斯自幼便知。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些身穿黄绿风衣的高大军士,毫无疑问这些也都并非是加尔特人,一想到这里汉斯便鼓起勇气顺着贵族的话开口道。
“突然的来访实属冒昧,我是身为当地教会所属的汉斯,此次旅行负责的就是把远在别处教区修行的修女给接应回来。”
一瞬间,汉斯仿佛把毕生在村镇礼堂中听到的措辞全部用了一遍,不过看起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原来是教士啊,失敬失敬。”
披着风衣内衬华服的银发贵族刚准备抬手,可突然却又被身后的嚎叫之声给打断。
嗷呜!
“松口!你这该死的畜生!”
灰狼的口中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吠声,它以前肢扑向眼前的军士随后从那高大的北地人身上撕扯下来了一块皮革。
“给我去死!”
恼羞成怒的北地人一脚便将灰狼踹开,随后他便老练地将胯间的短刀抽出并朝着黑夜之中铺天盖地般砍去。
“公主!”
艾莉丝一片忧心忡忡的样子提携着手杖跑到灰狼身边,在刀落下的瞬间她便立马用手杖挡在男人的身前以身体摆出一个“大”字。
“够了。”
银发的贵族厉声吼道。
以眼神交流后,站他身旁的那位枯瘦的老者随后便也将手高举过头顶将其弯曲着挥了又挥。
受到指令的北地军士很快便停下愣在了原地,而那个举止怪异的贵族却是饶有兴趣地拉着汉斯看向了那护着灰狼的少女。
“艾莉丝……公主……”
两句话卡在汉斯的喉咙里如同刀绞般半天吐不出来。
“怎么了教士先生,这两位勇猛的伙计也是您的同伴吗?”
“教典里管这种能驯驭野兽的修女叫什么来着,你们根本就不是教士吧!”
面对贵族的厉声质问,一向沉稳的猎户头一次感到自己也不由得生出了冷汗,走投无路的汉斯以一脸陪笑的模样从背后掏出了小刀。
“好了!不是这样的!”
一直躲在后面被奥丽芙护在身旁的艾尔莎终于忍不住地爆发了出来。
她挣脱了奥丽芙的束缚,独自朝着拉扯着汉斯的贵族跑了过来。
“艾尔莎……”
“我是所属达普顿大教区的修女艾尔莎,这两位都是由教会钦定负责接应我们的佣人,请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艾尔莎坚定着信念以手抓住着自己脖颈上的十字项链证实着自己的身份。
那条精致的银制项链全然是在一场盛大的祭典中,由当代圣女伊莲亲自在王宫赠送给艾尔莎的礼物。在整个王都中,除了与自己关系要好以外,恐怕也就只剩下那位性格同样孤僻的圣女愿意与艾尔莎相处了吧。
看着艾尔莎挺身而出的奥丽芙这样想道。
“什么修女……”
银发的贵族不屑地将头撇过看了一眼,可随后他却突然一把将随从手中的火炬给一把抢过,火光之下他那诧异的眼神使得艾尔莎感到了相当的恐怖,可两人却也仍是相互注视了几秒。
思绪在眨眼间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先前在南下时的那一处落叶缤纷的城市,那个关于被称为“数城之主”的名为伯顿公爵的一场宴会之中……
“看起来,真的是我误会了呀,这可真是失礼了,毕竟我们也是远道而来的旅人啊。”
银发的贵族突然松开了抓住汉斯的手,随后又重新郑重地朝着猎户这边行了一礼。
“我是来自北境之森效忠于赫里斯特王公的巴尔赫,谨以绵薄之力相助。”
……
银月的圆缺与山中的阴晴,伴随着清晨自教会所传来的第一阵钟声,埃里克轻手轻脚地从柜台后走出……
“埃里克先生您起来啦。”
“嗯,账簿的事情差不多弄好了,不过也不知道多久才是个时候。”
冬日里的坎尔诺每逢月落日升之时便是空气最为冷冽的时候。看着一边吐着白气一边打扫着货柜的卡文,一想到这几天店长达尔不在时都是由自己和这个孩子在照料这个店中的经营,身为一介商人出身的埃里克也不免生出了同理心。
“我说啊,虽说店里的老爷子们一般都不喜欢你们这些小毛孩闲下来,但还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哦?”
“要不还是我来吧。”
说到这里埃里克便站起身来。
“嗯不用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瘦弱的少年以一番能暖人心田的笑颜委婉的拒绝了商人的帮助,而埃里克也只好尴尬地随手擦起了旁边的烛台。
“可不要把自己给累坏了哦?”
“没事的啦。”
或许是交谈的缘故,男人明显感觉到少年做工的手似乎变得更快了。埃里克打开了合上的木窗想为这沉闷的店中透入一丝清新的空气,可不料外面的世界却仿佛像是被冻结了起来。
“……啊。”
“很冷的吧,刚来的时候师傅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哦。”
少年红通的脸上浮现出的是自豪的笑容,埃里克在他熟练的帮助下很快便也在店里生起了炉火。
原来坐在柜台后看着账簿的埃里克一直都仿佛有一种老来独守空店的感觉,可现如今的他也似乎明白了那个名叫达尔的老先生为何要收留这么个孩子在身边了。
“师傅曾经说过,寒冬并不是真的不可战胜,而在这般漫无期限的寒冬里只有人心才是最不能凉的。”
“人心?”
“嗯,谈不上力所能及,不过光是大家就这样聚在一起,这个天气似乎也算不上是那些教士里口中常谈的什么难关了吧。”
少年再度露出那般可爱的表情,不过这次他面对的对象则是埃里克身后那位正往外散发出幽怨气息的异族少女。
“早上好,艾希尔小姐!”
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过这枚冬日里的小太阳却并没有将这份暖意成功传达给眼前的少女。
“早安,您今天起来的可真早啊。”
有些不知所措的埃里克还是欣然地顺着卡文的话打了个招呼,不过那股幽怨的气息却也没有因此而减轻。
“唔、早啊小卡文……这、这天气怎么这么冷啊——”
她像是起来了,带着慵懒的语调眼睛也没有怎么睁开,随后便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从头打量到尾,除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快要被拖到地上的加厚外套,眼前的这个少女全然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要不,我先给您端盆热水过来吧?”
埃里克露出一脸苦笑般说道。
对方仍是沉默不语,不过很快从后方的阁楼上便渐渐传出来一个声音。
“就不劳烦您了。”
梳着显眼八字胡的异国绅士一手提携着用布袋包裹好的行李,一手正朝着这边向店内的众人打着招呼。
“啊,是班尼先生。”
“嗯,早上好呀小卡文。”
披着厚重的旅行风衣,班尼以拿着行李的那只手驱赶着一脸幽怨的艾希尔走到了门前。
“怎么,是有什么要事吗?”
埃里克不经意地问道。
“嗯也没什么事啦,只是想起先前去过的那片山林里,应该还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吧。”
“您说得一定是之前帮助你们的那几位北方来的同伴吧,可以的话也记得叫他们来店里聚一聚呀。”
“嗯,一定。”
天亮的并不算太久,但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钟响,街道上也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人开始朝着教堂的方向奔走相道了。
紧闭的木门在打开的瞬间便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被冻结般的空气也在此刻涌入了整个店内。
“那就祝两位一路顺风啦。”
“嗯,待会再见——”
从火堆里拾出过大的柴薪,在送别完那两位奇怪的异国组合之后,不久那位名叫蕾拉的高挑修女也一手抱着圣经从房门走出。
就仿佛像是在演俗套的话剧一般,埃里克又与小卡文重新上演了一番刚才的戏码,只是在那之后就连勤勤恳恳工作了一早的工坊少年也就这样被蕾拉给带走去做了弥撒。
“哪有什么圣遗物啊……”
商人呼着白气喃喃自语道。
任何事物一旦被教会标榜都会变得平步青云,而更何况是在神峰之下的宗教城镇呢?
一想到旅行前普利莫曾告诫过的嘱咐,埃里克便不由得感到头痛。
“果然即便是天天跟这些古怪的神职人员打着交道,像我这样的人也还是接触不到一点神明的消息吗?”
翻扯着泛黄的账簿,商人抛着铜币看向了那挂在纹章店上的那副宽大的羊皮画幅。
如同半人高般的天使在雪山的悬崖峭壁之间向圣人伸出了以双手怀抱着的姿势,画上的风雪很大,似乎是在以远景衬托出人们的渺小,而埃里克则是以手托着下巴赞叹起了画师技艺的精湛。
恍惚间留守在店内的埃里克便就这样迷迷糊糊倒在了柜台上,可寒风之中的街道里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却在突然间踉踉跄跄敲响了纹章店的大门。
“请问,班尼先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