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装甲车里，虚弱的柯凡靠着椅背眯眼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
他满脸络腮胡，眼神刚毅锐利。
祟菏见过他，也是在这样的车里，这样的位置。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很奇妙。没等柯凡开口，男人目光转向他，眼神复杂，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意味。
“陈玄，你回来了。”
柯凡有点懵，陈玄是谁？
但转瞬间，脑子里某一部分立即被这个名字激活了。柯凡很快想起，陈玄是祟菏的好兄弟，是妹妹在这个世界的丈夫，也是那个和绿色怪物的脸长得几乎一样的男人。
太奇怪了，柯凡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记忆。
“我不是陈玄。”
虽然摸不清面前的男人，但柯凡大概感觉出，他对陈玄或者祟菏没有敌意。
所以柯凡决定略微坦诚些，“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叫祟菏的人的记忆，但不完整，我甚至不记得你的名字。”
男人蹙眉，除了开车的小个子男，另外一男一女也好奇地打量着柯凡。
摇晃的车厢就这么静默了快一分钟。
“那这个是你的东西吗？”男人拿出了柯凡的手绘板。
“是我的。”
“上面有很强的深空之力，你身上也有邪能浮动的气息。这种气息是陈玄与生俱来的，所以我以为你是生物重生后的陈玄。”
胡子男补充了一句，“我叫张闻天，赤川城帝俊神殿神使二级指挥官。”
柯凡侧了侧脑袋，“我记起来了，你代表神殿和苍目部落做了一个交易，结果好像不太好。祟菏的……我们的部落不复存在。”
柯凡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虽然祟菏的人生并不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但那些真真切切的记忆片段，真和假的区别已经模糊。
苍目部落的结局让柯凡有了痛心的感觉，同时也让他对妹妹的情况有不好的预感。
张闻天察觉了柯凡眼里的敌意，但面色依然平静。
“我明白了。你身上的邪能确实是陈玄的，但记忆却是祟菏的。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我也能理解。”
“他们？”
张闻天有些疑惑为什么祟菏的记忆会不完整，但他听到三头鸟后就理解了。
“载天城的治疗仓确实扛不住这种东西。”
装甲车在赤川城中心大道上行驶，柯凡从张闻天嘴里知道了，也回忆起了很多信息。
当年苍目部落被一个叫创世会的组织捕杀残害，他们的目标之一就是邪能者陈玄和当时已有身孕的妹妹。在这次灾祸中，祟菏战死了，陈玄也重伤奄奄一息。
那几个治疗仓是后来张闻天瞒着神殿给苍目的幸存者送过去的，这么做也许是出于愧疚。
治疗仓可以修复和重生死去不久的肉体，配合某种精神系生物还可以保存亡者的记忆，再输送回重生的肉体中。
这就相当于让死者又活了。
也许是陈玄的遗愿，他将自己的邪能基因融合在治疗仓中，出于某种原因却没有复活自己，而是复活了祟菏。
凭借着祟菏的记忆，柯凡大概理解其中缘由。陈玄这个人，身怀邪能却一直都在努力压制这种能力，谨小慎微地活着。
他怕邪能失控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可这世道本已是一场灾难，到头来陈玄却连保护家人和族人的能力都不够，连妻子都失去了。
祟菏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只要他想干的事，拿命去干也可以。强大的邪能，或许和这样的性格结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但这没有解决柯凡的迷茫，为什么复活的肉体不是祟菏也不是陈玄而是自己？拥有一份新记忆和所谓邪能的他还算原原本本的柯凡吗？
但眼下，他还是先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阿玄的妻子柯柔在哪？这部分记忆我没想起来。”
柯凡已经用了祟菏对陈玄的称呼。祟菏的记忆告诉他，妹妹在这个世界里，还是叫自己柯柔。
张闻天看着柯凡，欲言又止。
此时装甲车停下来了，窗外是一片长满紫色草叶的山坡。
“先下车吧，带你去治一治身上的伤。记住，刚才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除了车里这些人，你谁也不要相信。”
柯凡看了一眼另外三人，他们身形气质皆不凡，大概都是异能人。
“你不要叫祟菏了，起个新名字吧。”
“好，我叫柯凡。”
张闻天等人带着他踏上了这座紫色的山。
让一个伤得不轻，两天没怎么吃饭喝水的人徒步爬山。柯凡觉得很离谱。
“神殿只能徒步上去，让郝自强背你。”
除张闻天外，三人里身材矮壮的那个男人已经走到柯凡身边，脸上带着点憨憨的笑意。
这名字还挺接地气。
柯凡没有拒绝，他感受到这个男人结实得过分，小麦色的皮肤包裹着结团的肌肉，肉眼可见许多突出的血管。
柯凡这样一个接近一米八的大男人，对这位自强哥来说好像扛一袋棉花那么简单。
路上，唯一一个女生特意走近柯凡，刚才她一直没什么机会说话。
“感谢你救了我弟。”
柯凡看着这位眉眼英气，涂着绛紫唇色，一头紫灰短发的女子。
“你弟？”
“我叫顾霏，顾航是我弟弟。这傻小子还以为是自己救了你呢。”
柯凡懂了，确实是他的绘板出来的绿色怪物杀死了蜱糜，否则那位叫顾航的小年轻麻烦就大了。
看着柯凡疑惑的样子，顾霏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们在林子里晕过去了，被一队非法狩猎队先发现了你们。大概因为你身体里没有联盟城市子民的芯片，所以他们把你关了起来。我弟一好转就去找你，是他在仓库外面察觉了疑似感染事件，通知我，我们才来的。”
柯凡点点头，这小伙子还是不错的。
一路上，祟菏关于神殿的记忆也觉醒了，但作为部落人他了解得也不多。
神殿顾名思义是神的居所，同时也是联盟城市里核心的研究机构，防御机构。神殿里从事研究的人员统称神侍，主要由异能人组成的有战斗力的人员统称神使。
帝俊神殿里的帝俊神，是庇佑五大联盟城市之一，赤川的守护神。
刚才柯凡从车窗看到中心大道两旁，装饰悬挂的巨大画像，上面画的就是帝俊神。
填满暗纹的厚实布料上，面生六瞳头顶金冠的神像庄严肃穆……
不用自己腿走路时间过得就是快，思索间，柯凡发现他们已经抵达神殿门口。
张闻天跨过恢宏大气的正门便向左转去，走向一片错落有致的房子。
这里的建筑墙面基本都以黑石搭建，神秘之余，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柯凡被带到一间入口处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地方。
没想到内部宽敞的空间里，亮如白昼，许多莫名的仪器和或大或小的实验容器错落其中，与沉稳厚重的建筑风格反差极大。
这里头忙前忙后的人，衣服都比较怪，不像神官那样宽袍大袖，素白的长外套装饰着简约的淡金色花纹，有种今古错乱的风格。
四处都是显示着奇怪数据的全息屏，和五颜六色咕嘟咕嘟冒泡的管道，或装着不明物体的大水缸，他们好像都在忙一些和生物研究有关的技术工作。
柯凡被送进一间小房子，中间是一个银色治疗仓，看起来比山洞里的先进。
他脱了衣服躺进去，熟悉的粘液很快充满仓内，柯凡在倦意中睡去……
等他再醒来，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如初，人也不再昏沉虚弱。更令柯凡惊奇的是，时间只过去了30分钟。
顾霏为柯凡送来一套镶缀金边的绸质白袍，柯凡研究了半天才知道怎么穿好。
一个有先进科技的世界，为什么还会整穿起来这么麻烦的衣服。
张闻天再次出现的时候，也换了一身黑色的袍子。他看柯凡一脸不习惯。
“都是仪式所需，我带你去觐拜帝俊神。”
“什么？”柯凡有点意外。
“你身上带有邪能基因，我不能隐瞒也无法隐瞒。你的命运，只能由神决定。”
张闻天的话让柯凡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叫自己的命运只能由神决定。
“就是由神决定你的生、死、去、留。”
“凭什么？”柯凡脱口而出。
没人回答他，前来引领的神官已经到了，他们都戴着黄铜面具，其中一个手握权杖。
柯凡眼底闪过一丝紫芒，他在估量着自己能否从这里逃出去。
身边除了那两个不知底细的神官，还有张闻天四个神使，他们身上现在没有武器，但自己那种让人疼痛和恐惧的邪能好像没法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就在柯凡身上隐约散出阴寒之气时，张闻天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即微微摇头。
“这里是神殿，不要乱来。”
张闻天声音很低，也许只有柯凡能听清。
他决定放弃抵抗的想法，不是因为信任张闻天，而是柯凡听明白了，在神殿里他没有任何胜算。
在神官引领下，柯凡和张闻天并排走着，穿过一个巨大的厅堂。四面墙壁都和外墙差不多，黑石为底，搭配黄铜花纹贴面。厅堂中央十二根雕刻着各种繁复纹样的黑色柱子，分布在铺就了白绒毯的道路两边。
矿石与金属气息，和巨大熏香炉里散出的木调香气，混合成凝重的味道，初闻时仿佛要把气管堵住，适应后才能顺畅呼吸。
一种无形的压力，充斥在整个神殿巨大的空间里，未见神，而感受到神的威压。
离开巨大的厅堂，走过一处有许多神官忙前忙后的大殿，柯凡几人终于来到最深处的正殿。
他们被要求赤脚进入。
这里比第一个大厅还要大几倍，黑色的地板看不出材质，只觉冰冷异常。
正殿前方隐约有一个庞大的东西，坐镇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