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历一五四二年,秋,齐正国,双林县。
何毕睡不着,睁开眼睛盯着破旧的天花板。入秋下了一场凉雨,又从双林山刮来一阵朔风,家里的纸全部用来糊住了窗,头顶剩下个破洞,何毕在地上放了个木盆,用来接住雨水。
‘滴答,滴答。’
寒风在街上呼啸而过,窗户纸哗啦啦地响,何毕下意识抱紧发潮的旧棉被。心里寻思道:
“明日去王伯家借个梯子,先把屋顶的破洞修了。“
“家里剩的银钱不多,明日还要去山上砍些柴,我若是去求求情,不知李伯能不能把木炭与我便宜些卖?”
“冬天慢些来吧。”
雨水滴进木盆中,清脆的声响一滴又一滴。何毕的眼皮打战,他再也抵挡不住疲惫,蜷缩着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甜美的梦。梦到了他的前世,那时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睡在地铁上,活在公司里。忽然他有了一个神奇的想法,他为什么不能去看看这个世界呢?于是他悍然辞职,前去周游世界各地。
他走过草原,渡过大海,攀登高山。在一处有着星形湖的山顶,他见到了一生见过最美的流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颗流星坠落的方向正是这处山顶。
再之后就只剩噩梦了。
他升华后摇摇晃晃地苏醒,发现自己脖子被挂在一条白绫上。好不容易活下来,灾难却像雨点一样接踵而至。先是被工作的医馆辞退,之后是被流氓地痞的刁难,有人在夜晚敲自己的窗户,前几天还有人企图闯进屋子……
“啊!”
何毕大叫了一声,惊醒过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紧身的内衬,不知是出了冷汗还是屋内太潮,内衬已经被浸湿,贴在身上,粘腻得难受。
何毕抬起头,雨已稍停,夜色仍然浓厚,现在去砍柴还太早,夜晚的山上难保有什么危险。左右睡不着,他便直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继续修炼起了吐纳功法。
“吸气提腹,气走玄都。福至灵心,窍元自然……”
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修炼体系,何毕所知的大境界现在有两个,分别是开窍境和归元境。
开窍境顾名思义,是指开启窍穴,引外炁入体,修习性命。窍穴并非每次开启都会有提升,只有达到某些确定数目,修行者的能力才会有质的变化。
踏入开窍境的门槛是九窍。
何毕素质平平,苦修多年也只修炼出七个窍穴,离底线的九窍还差两窍。
月落日升,窗外水洼泛出道道七彩磷光,又被路过的行人踏碎,何毕缓缓睁开眼,喃喃自语道:
“终于开启第八个窍穴了,照这个进度下去,明年开春不久我就能踏入开窍境。”
“听闻有天人能一日开两窍。我的素质平平,若非原主日更不辍,我怕是连开窍境的影子也望不见。”
“每天修行的时间还是太少……”
原主自尽前与双林县最具势力的沈家结了仇怨,沈家势大,整个双林县的权力之塔都有他们的影子,何毕生活在这里,步履维艰。
而脱离这片恩怨泥沼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踏入开窍境,成为武者,加入武院。
武院由皇室设立,所有武院弟子名义上都属于皇家,沈家虽然势大,比起皇室,也是蚍蜉撼树。
该砍柴了。何毕穿上外衣,背起绳筐,刚刚打开门,就发现一张稚嫩的面孔正看着自己。
“青儿,怎么了?”
门口这人名叫苏青儿,与他自小相识,家境同样凄惨,是为数不多在他败落后,还愿意跟他亲近的人。
苏青十二岁,瘦小干瘪地却像不足十岁,她左看右看,随后带着哭腔向何毕说道:
“毕哥,县里刚刚照发了通告。说是敌国间谍肆虐严重,七日内没家没业的人,都要逐出双林县。”
吐出最后一个字后,苏青儿再也忍不住了,她睁大双眼,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
“怎么办啊毕哥,我想要去帮工,人家都不愿意收我…..”
何毕沉默不语,苏青儿父母死在战争中,她靠着一点救济金生活。之前勉强还能接下些送货的小活,但善意点到为止,没人愿意顶着县中命令保护她。
“别急,没事的,天塌不下来。”何毕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轻声安慰着苏青。
苏青儿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睛说道:
“嗯,我信你毕哥,从小到大都是你对我最好。”
说完这话,苏青儿长舒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转过头对何毕说道:
“我觉得毕哥你做的没错。”
说罢便一溜烟跑开了。
苏青儿的身影渐行渐远,何毕渐渐收起笑容。他回身关上门,扔掉了绳筐,骂道:
“双林县三面环山,虫兽众多,现在被驱逐出县,普通人只有一死!”
“什么间谍,双林县离着国界几百里!分明是借机除掉我,历来县令与沈家都多有联系,没想到沈家的势力和心眼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何毕立刻做出决定。他翻出家中仅剩的碎银,又去当铺当掉所有能拿起来的物品,当铺掌柜借机压了他七成价钱,他只能咬着牙接受。
拿着这些钱,何毕来到药铺,凭借着多年学徒的交情,他勉强以原价买下三味药材。
黄昏时分,他回到家中,除掉一张木床,这里真的可以称为家徒四壁了。何毕坐回床上,按顺序吞服了手中的药材。
‘吞药开窍法’:用原生药材的激烈药力,强行打通窍穴。此法失败几率极大,一旦失败,轻则鼻歪眼斜,重则毒发身亡。
“若能成为武者,便还有一线生机,不成功,则成仁!”
……
何毕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未着片缕,正躺在一处石床上。
“我在哪?对了,我在开窍时晕倒了,这是地府吗?”
何毕疑惑地想着。
石床坐在一处溪流上,水声潺潺。难得片刻的安宁,何毕就这样悠悠坐着,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可惜没能成功。
“不对。”
这里哪可能是地府,除了这条溪流和石床,这个世界居然什么都没有。
何毕趴在石床上,疑惑地望向水面,忽然一只淡金色鲤鱼从溪流中跳起,鱼尾一闪
‘啪’
何毕感到自己的右脸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的力道比成年人类还强,何毕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入了小溪中,胸腔爆裂似的疼,是水涌进了肺泡。
他拼命挣扎,但意识越来越模糊,灰暗中看到了几行小字。
【水行 587/1000初窥门径】
【御水术】
苍蓝色的能量缓缓流入体内,一门神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深深印刻了进去。
何毕从床上苏醒,膝肘酸痛,站不起身,这是生吞草药埋下的苦果。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一场小雨,牛毛般的雨丝从房顶破洞落到屋内,聚成一道小水坑。
他将双指并拢,向上一指。水坑中的雨水瞬间凝聚成一颗水球,直直向上飞去,在房顶上化作了一片光华水幕。
再也没有雨水能够渗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