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禅师就这样踏上了吞噬地缚灵，把自己当做容器的……
不归之路。”
老和尚叹息，“施主你想，这地缚灵潜藏在神州各地，要想通过这个法子彻底歼灭，又谈何容易？一个个地击败，封印到自己体内，听起来就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更何况，被归藏禅师吞噬的地缚灵，每时每刻都不安分，他几乎从吞掉第一个地缚灵开始，就在不停地施展明王二十四相，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得休息。
“而且自打吞噬地缚灵后，他就频繁地做噩梦，梦见种种邪异诡秘之事，我曾见他在笔记里记载过一些，有时半夜想起，老衲都会栗栗生惧。
“可归藏禅师硬是凭着惊人的毅力，纵横九州，在他走出石窟的后半生里，笔记中明确记载的，就有足足八十一个地缚灵被他封印在体内。”
“与此同时，他一直在秘密地搜寻除了鱼尊者相，另外的二十三座石像。”老和尚苦笑，“只因他身体内的黑气，每时每刻都在为镇压地缚灵而消耗，竟渐渐也快枯竭了。
“一旦黑气彻底消失，他被地缚灵反噬，就是即刻的事。
“只能依靠鱼尊者相中存留的黑气，作为补充，可业已所剩无几，只好再另寻其他石佛。
“好在老天有眼，归藏禅师顺利地接连找到了十六尊佛陀石像。
“原来这些石像内在的气息，也会相互感应，收集的越多，感应就越强，手里的石佛会指引别处石佛的方向，归藏禅师就一一找过去。
“但还有七尊，无论如何都没有丝毫踪影，彷佛它们根本就并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归藏禅师猜测，这七尊石像也许还未来得及被雕刻出来，匠人——也许就是明王自己——就已撒手人寰，留下缺憾。
“既然找不到，归藏禅师也就不再寻找，安心吸收了十六尊石佛里的黑气，顽强地镇压着体内的地缚灵。
“可也许是因为他不停地变相，也许是因为地缚灵在作祟，归藏禅师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要糟，而且生出来种种诡异的变化，生出鱼鳞，长出蛇尾，手指关节处又长出小的指节，眼皮底下生出滑腻的黑色触手，这些都还是轻等的了。
“这些诡异的变化交杂缠绕在一起，使得归藏禅师渐渐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只能始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怪物……”
“唉，这也就罢了，”老和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施主，老衲方才讲过，其时地缚灵已成了万众奉仰的所谓地仙，归藏禅师舍出肉身，斩妖除魔，结果落在他人眼里，却是个弑神悖逆的狂徒，一些被地缚灵蛊惑了心智的邪修，对他恨之入骨，只是忌惮归藏禅师的盖世修为，一直没有对他下手。
“又加上归藏禅师的外表确实变得怪异不堪，偶尔被人撞见，传了出去，后来就连朝廷都认定他才是走火入魔、岔入歪道的邪僧。
“归藏禅师背负冤屈，却无意也无法为自己辩白，只能在笔记里抒情言志，他的知己本已死绝，心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比起世人冷眼忌惮，他心里还有更忧虑的事。
“那就是他渐渐发觉，这来自二十四相里的神秘黑气，似乎并没有真正地被他消耗，反而是被体内镇压着的地缚灵，缓慢地吸收了。
“这个发现让归藏禅师几乎彻夜难眠。
“因为若果真如此，那即便他收齐了二十四尊石佛，也无非是把其中的黑气，过渡给地缚灵罢了，最终仍然会被这些邪魔彻底吸去，而自己也将爆体而亡，地缚灵再次遁入世间，它们会变得更加强大——因为自己愚蠢的自大妄为——到时，谁又还能制住它们，哪怕是片刻的封印？”
“他苦思冥想，整整一夜都没合眼，终于在天方亮未亮之时，突然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老和尚缓缓说道，“原来他想到，始终感知不到气息的那七尊石佛，与最初就像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地缚灵，也许，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赵天明表情还很平静，内心却已惊涛骇浪。
作为被“穿越之神”选中的倒霉蛋，他一瞬间就凭直觉，相信归藏禅师这个猜想是对的。
而那七尊石佛，很可能就是被伯纳德先生收藏的那七座！
他不知道“镜中世界”的因果线，是否会影响到兰开斯特王国所在的现实世界。
但如果影响了的话，那这七尊石佛，现在有六尊都被他带回了密室，还有一尊被坎贝尔夫人带走了。
至于地缚灵，早在骷髅山，他听李寒官以兰开斯特通用语诵念请神咒时，就已怀疑它们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当时他怀疑地缚灵是西方世界的“旧神”，来到这东方世界摇身一变，成了圈地作福的“神仙”。
这时听了老和尚的讲述，地缚灵的数量显然比十二旧神要多得多，而且逼格感觉上也要差很远。
大概可以排除是旧神的可能。
说起来，地缚灵崇拜的“天官”，倒更像是这个“礼崩乐坏”的东方世界里，对应着“旧神”级别的存在啊。
赵天明浮想联翩，思潮起伏，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渐渐捋清了一点两个世界的轮廓。
老和尚却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继续说道：
“施主，归藏禅师这个猜想，虽然听来让人惊诧，但他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
“为了求证，他又拖着同时在腐烂和生长的残躯，走遍大江南北，想找到一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蛛丝马迹……”
“他找到了么？”赵天明忍不住追问。
“他……”老和尚只说了一个字，脸上突地涌现出一股黑气。
赵天明心里咯噔一声，感觉不妙，果然看到老和尚白眉皱起，双目紧闭，又昏了过去。
虽然之前老和尚自己醒过来了一次，这时赵天明仍然不放心地抱住了他，挤捏人中，试图将他唤醒。
过了片刻，老和尚竟真的悠悠醒转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赵天明，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眼神完全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