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困在一个永恒的“瞬间”。
赵天明忽然感觉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箱子,把他和时间都封印在里面。
他产生了幻觉,觉得在他看不到的房间外面,一定也钉满了密麻如虫蚁的钉子,唯恐他能找到缝隙出去。
时间在这里被静止了,空间也被限制住了,倘若把世界看做是一个以时间轴与空间轴交汇形成的坐标系,那他相当于被彻底地锁死在了某一个坐标点里,犹如浩渺宇宙里的一粒被困在琥珀中的微虫,根本无从挣扎。
“什么‘无用之人’的地狱开局……难道我不会感到饥饿、口渴和疲倦,是因为时间并没有流逝?”
他低头看了看给自己带来如此麻烦的这具躯体。
它原先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人如此惧怕,要用这样匪夷所思又狠毒残酷的方式来“封锁”他?
“他是因为绝望,才在这个房间里自杀了么?或者是并没有自杀,而是想通过献祭自身的方式,唤求邪神眷顾,好让自己脱困?结果却把我召唤上身了?可这又是什么原理?”
“真见鬼!我到底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么绝望的地方来?这简直是‘死地’!”
烦躁、恐慌和激动让赵天明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手上的羊油蜡烛跌落在地。
霎时间的灼热让他缩了缩脚,低头盯着蜡烛的光焰在地上飞快地闪了闪,然后熄灭了。
一片寂静黑暗里,他忽然笑了,自言自语:
“死地也不错,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全靠记忆,赵天明摸索着靠近了红木衣柜,伸手又摸了一根蜡烛,用打火石和火钢擦燃。
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许多遍了,他驾轻就熟,一边做着,一边若有所思——
忽然,赵天明转过头,看了位置已经十分“低落”的白骨挂钟一眼,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柜顶,看了看桌子前的椅子。
这个红木柜子并不算高,他只要踩着椅子,努努力应该可以爬上去。
而他如果站在柜子上,似乎刚好能把白骨挂钟从那条修长的脊椎骨上摘下来!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赵天明发现自己就无法遏制去实践它的欲望,尽管它听上去,是那么的大胆而又疯狂。
不,这不是他的想法,至少不是他“主动”想到的……
是“菩萨”在暗示自己!他刚才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意愿!
“她”从屋顶上爬下来,难道就是在等待他取下“她”的那一刻?
“呃呃呃呃呃……”
仿佛是能洞悉赵天明的心理活动,“菩萨”倏地抬起了脸,微微张开了一点嘴巴。
尽管早已没有了喉咙,“她”还是发出了类似于闷在喉管里不停颤动的气泡声音,伴随指骨“走动”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机械重复的诡异声响:
“咔嚓咔嚓呃咔嚓咔嚓呃咔嚓咔嚓呃——”
这就是对他的回应。
赵天明缓缓呼出一口气。一切都像命运一样地降临了,他忽然明白,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无从选择。
蜡烛、镜子、椅子、衣柜,都是某个他不知道的存在特意为他准备好的,在他穿越来的“第一天”起,“祂”就算准了他终将会走到这一步。
无论前途是生或是死,他都只能走上被规定好的道路。
赵天明把红木衣柜顶上的最后十一根蜡烛统统拿下,放到棕色木桌上,然后把衣柜拉到了挂钟正下方。
如他料想的一样,柜子很轻,就像专门为被他拉动准备的那样。
接着他把椅子拉到衣柜旁,踩了上去。
没费多大功夫,他就爬到了柜顶。
“菩萨”也像感应到他的存在般,一直转动脸盘,让自己始终正对着它,似乎它才是个被囚禁的人,渴望着他的解救。
只是“她”的眼神仍是冰山似的冷漠,没有一丝哀求的意思。
这一刻,两者之间过于逼近的距离,让赵天明感到无比的压迫感。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在随着“呼吸”微微张合。
“她”的确是活的!
“呃呃呃呃呃呃……”
似乎是察觉到和他的距离已经十分接近,“菩萨”逐渐兴奋起来,嘴巴张开的幅度在慢慢地变大。
赵天明强自克制恐惧,向着悬吊“菩萨”的脊椎骨慢慢伸出了手。
在即将要触碰到的瞬间,“菩萨”却像被激怒了一样,猛地昂头,朝着赵天明嘶吼!
那双空洞的瞳孔里突地射出狞亮的眼光,脸盘上以千百计的手指骨同时扬起,犹如一阵狂风卷过草原,纷纷向着赵天明的喉咙抓去!
赵天明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丧身在这些诡异的指骨下,一只手还在徒劳地去碰触悬挂着“菩萨”的脊椎骨。
饶是他谨慎已极,小心翼翼地在这房间里生存了这么久,可一旦松懈了心神,在“菩萨”莫名的心理影响下做出莽撞的事,还是立马就要玩完。
“唉……”
就当赵天明准备放弃抵抗,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寻思如果这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级别的游戏,玩家死去会不会再回到开始重新读档遭受折磨——的时候。
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由于“菩萨”脸上的小拇指骨、中指骨和大拇指骨统统离开了表盘,相当于没有再给钟表施加向前推动时间,给予走字的力量。
而与此同时,那些白色手掌骨仍然在循着逆时针的方向推动脸盘,这让“菩萨”因放声嘶吼而倍显狰狞的面容,在这么恐怖的时刻,也在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地被迫滚动着。
“时间”又回来了,只不过是在往过去的时刻回溯。
赵天明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即将要抓到自己的指骨,又充满不甘地缩了回去,紧紧贴在脸盘上,履行时针的义务。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倒放的影片,画面飞速倒退闪过,自己也恢复了刚刚踏上柜顶,向着脊骨伸手的姿势。
“菩萨”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变得蔫头耷脑的,垂下了脸。
然而,还没等赵天明松一口气,“她”又猛地抬起头,脸盘上的指骨飞快走动,脸盘下的枯骨手掌却如白色藤蔓般暴起,确凿无疑地抓紧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