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这个词对季明来说是陌生的，对于王城之外的人们来说也是陌生的。
在这个动不动就食不果腹的地方，任何以果脯为目的之外的行动，都是奢侈的。
因为巨鹿每天奉起“月”的时间只有8个小时，人们的工作只能在这八小时之内完成。在巨鹿休息的时间里，人们只能缩在部落的界灯笼罩范围内瑟瑟发抖。
再加上王城之外对于经济近乎苛刻的管控，特别是在679部落这种低级部落。人们一天的酬劳除去吃喝几乎不能有结余。
所以约会这个词，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是陌生的。
而更让季明惊讶的是，它出自秋艾的口中。
“你要去和谁约会？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什么让你感兴趣的男人？”季明问到。
秋艾依旧有些扭捏。
“这几天才认识的，是680部落集市卖虫干的董大哥，他虽然是个瘸子，可是对人却很温柔，自己还有个铺子，这在部落可是很难得的。”
“还有680部落的杜大哥，他虽然是个瞎子，可是对我很好。他摸过我的脸……他还说……还说……我一定很好看。”
她脸更红了，有笑容不自觉的浮现。
然后笑吟吟的她看向季明，说到：
“你知道吗傻子，我以后可能都不会一个人生活了，我会做他们其中一个的妻子，然后幸福的陪他过一辈子。”
“我以后还会参加种麻的擅技师考核，我们可能会搬去高等部落，甚至王城之内，我们也会有一个孩子，他可能会做一个擅技师，或者一个厉害的驱使者……”
季明没有开口，秋艾已经陷入了自我设想的未来之中。
他没资格去指点别人的生活，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是他却敏锐的觉得秋艾这事有些异常。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对秋艾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大大咧咧——至少她在季明面前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她怎么就在几天之内就别人有了托付终身的想法，更何况是两位。
季明还是开口了，语气平淡：
“可是那个董杰，他已经31岁了，你才19。还有那个姓杜的瞎子，我才来这一个月，隔着一个部落都听说过他的名声，你不知道他眼睛怎么瞎的吗。”
季明的话让秋艾半天没再开口，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季明几眼，似想说什么，最终又低下了头。
她情绪有些低沉，好半响才弱弱开口，却不是解释。
“如果你不愿意帮我做饭的话，我自己去680部落的集市上买好了。”
部落每人每周的食物都是一次性向酋长院购买，有固定的配额。
而在集市能购买到的食物和酋长院的种类是一致的，价格却是酋长院的四五倍。秋艾请求今天休息的季明为她准备食物，只是不想浪费多余的钱。
季明其实还想告诉秋艾，她还那么小，可以再等等再考虑伴侣的事。
或者考虑一下更优秀对象，也不一定要优秀，但起码考虑一下正常人。而不是大自己半辈子的瘸子，和品行不端的瞎子。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他大概知道秋艾为什么会考虑这两个人。除了他们对秋艾展现的好，还有他们的残缺……
季明看着秋艾脸上那块狰狞的烫疤，只觉得那不是烙在她脸上的疤，而是烙在她心里的疤。
最终他只是一声轻叹，然后说到：
“我没有什么理由不愿意为你做一顿饭。我还应该为你找到喜欢的人而高兴。只是你，你确定你要一天之内去见他们两人？说起来这两位和你也不算太熟。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只要你开口就行，我今天也没有其他工作。”
季明说得很诚恳，或许只是他多想了，秋艾真的找到愿意为之敞开心扉的人呢。
这对这个在常人面前沉默寡言的女孩来说，未必是坏事。而他在秋艾这里白住了一个月，为秋艾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理所应当。
听到这话，秋艾的脸上马上就有笑容浮现。她情绪总是转变得很快。转眼又恢复了那种轻快的语气：
“谢谢你，傻子。化一次妆可是很贵的，所以我要在今天把他们两人都见了！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不知道需不需要人陪着一起去。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她顿了顿，随后又说：
“只是可惜杜哥看不见，我也不想再让他摸脸了。爸爸说过，女孩子要矜持的……”
提起她爸爸，秋艾话语里又多了些情绪，一时又陷入沉默。
等回过神来，她才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丝绸制的粉色钱袋。
这样的材质在王城之外是不常见的，它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而季明已经见过它多次了。
他知道那是秋艾已故的父亲留给她的，他甚至还知道秋艾下一步会干什么。
秋艾小心翼翼的从钱袋里掏出4枚圆形的铜色钱币。
那是人类现在的货币，1金=10银=1000铜。说是金银铜，却不是真正的金银铜材质。实则由一直坚硬的木片制成，金银铜只是面值。
秋艾把那4枚铜币递到了季明面前，季明也很熟练的收下了。
“谢谢你傻子，你拿这些去买好吃的吧。我现在就要去680号部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
随后又叮嘱到：
“你把午饭做好到680部落界灯广场等我就好了，早上我先去见董大哥，集市离界灯广场不远。我先走了哦，你别忘了也给自己做饭。”
秋艾留给季明一个灿烂的微笑。没等季明再说话，就转身向着错落的焦黑屋舍之外走去。
在巨鹿奉起“月”的时候，屏障范围会扩大，在巨鹿休息时，屏障范围会随之缩小。
八十年前，人们沿着最小的这个范围建立起城墙，将人类的居住地分为了王城之外和王城之内两个部分。
王城之外共有800余个部落，这些部落围绕王城而建，成环形拱卫着王城。在巨鹿休息时，以界灯的屏障保全自身。
秋艾从679号部落走到680号部落，大概要一个人走近三公里的距离，她就这样一个人去赴约了。
季明一直目送秋艾，直到她消失于部落破败的山路间。
回到那间焦黑的木屋，季明娴熟的将那四枚铜币丢进了一个陶罐中，此时的陶罐里已经堆了许多同样的铜钱。
这些都是秋艾给的，她总是以诸如:拿去买好吃的，拿去买好玩的的理由给季明塞铜币。
季明当然不愿意收下这些，可是也不想在秋艾给出的各种奇怪理由之间做争辩。
后来他索性直接都收下，然后全部扔进陶罐里，准备等自己离开那天全部还给她。
他一定会走的，只等有弄清自己身份的线索。
他现在的模样也就20岁左右，说明他至少20年的人生经历，他应该有自己的性格、爱好、追求。
而如今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对于一个有自我认知的高级生物，无意义的活着等同于死亡。
而这大概也是秋艾称他为傻子的原因，他虽然和这里的人们使用一样的语言，可很多基础的认知和规则他都一窍不通。
这些都需要秋艾一一为他讲解，所以秋艾称他为傻子也算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