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突然意识到雾不小,邹天明又忽然想起,前两天才与丁叔一同脱出的百十块墨块,还凉晒在后院那三间制墨又制砚台的屋子前。虽然有破棉絮盖着,但如此大雾,一夜过去,破絮怕也会被淋透,墨块着水就会变色。
但变色事小,一旦墨块被雾水泡软或泡酥,怕是要毁了重脱的。
一时间,邹天明也顾不得回自己居住的西厢房。又转身摸黑朝后院走。
邹家后院,具体说起,其实与一般人家还有所不同。说它不同,还是在邹家前、中、后三个院落中,后院则更像一个院子。东、北、西三面同样也是由磨砖对缝和起脊的大瓦房围成。
不但与前、中两院不差分毫,后院还种满着着花草树木,建有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样样齐全,严然就是邹家的后花园。
依邹天明爷爷邹允堂当初建这所宅子的意思,也确实是把后院建成了一个后花园。有事无事,他便要来后院坐坐,或看书,或写字,或画画儿,甚至拿一方砚石来雕刻,见树雕树,见鸟雕鸟,见虫雕虫。见什么雕什么。
可是,就在他刚刚穿过通往后院的那个廊子时,也猛然觉到,一个黑影儿在他面前一闪,也急速朝一侧一闪而去。
因为天太黑,或说雾太大,虽然是近在咫尺,邹天明并没看到,只隐约觉出。可就在他一怔间,也听北边“咕咚”一声闷响,显然是有人撞到了树上。
邹天明心中一惊,这才断定,一定是遇到了小偷。于是,脚下使劲,也是仗着对后院地形熟悉,只一个飞步,便跃到了那棵树下,同时也打出一拳。可是,却扑了一个空,紧接着,邹天明又是一个就地腾挪,就地查看。可是,四周已不见人影——也根本看不见人影。再听,却听到有人已踏上了北面屋顶,踩瓦而去的声音。
邹天明知道,此人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追是追不上的。于是,赶紧奔后门右手那三间制墨又制砚的工作间而去。
待来到屋前,邹天明伸手去摸房门,却是一个空。再摸,分明锁好的屋门已是大开。
邹天明就顿感自己的脑袋“轰”地一声。因为屋里不但放着杨家下午才送过来的那方砚石,杨家留下的一两千订金,也藏在了屋角灶台下的炭灰中。
一时间,邹天明也顾不得取火镰点灯,跌撞中直奔屋角的灶台而去。
待等他将手伸进灶台下一摸,还有,炭灰中硬硬的东西还在。不用说,也是藏得隐密,也是自己出现的及时,银子竟没被让小偷偷去。
邹天明这才长出一口气,掏出火镰,点燃了屋中的豆油灯。
可是,不点亮豆油灯还没什么,待点亮豆油灯,却突然发现,放在屋子中央粗大方桌上的奇特砚石竟不见了。
邹天明就感到自己的脑袋又“轰”地一声响。再看,放在粗大方桌上的各式铲刀和钎刀等,又被扔了一地,完全一副打劫过的样子。
邹天明手持油灯,僵立当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办好。
但是,很快,一个念头还是跳进了他的脑际。
“一定是杨家先送来砚石,然后再偷走,好以此来陷害为难邹家!”
想到此,邹天明心中便平空生出一股愤恨,放下油灯,拔腿就要去杨家评理。
可他刚走到后门,又不禁停住。浓雾中,他触手摸去,两扇湿漉漉木门仍死死关闭着,一把大铜锁仍原封不动地锁在粗大门扣上。
邹天明心中又是一惊。
要知道,杨家送来的这块砚石,至少要在800斤上下。下午,从杨家马车卸下,到弄上粗重工作台,他和丁叔,还有杨家的两名伙计可都出了大力。
“即便是杨家来捣鬼,如此大的一块石头,杨家又是如何弄走的呢?”邹天明心想。
这样想过,又忽然想起刚才那个黑影。于是,腰一弯,脚下用力,也一下跃上房去。
脚下碎了两块屋瓦,发出很轻的“啪”的声响。邹天明知道自己功夫不行,脚落地时,踩碎几块瓦也属正常。于是,便伸手往前摸,又很快摸到几块被踩碎的屋瓦。
不用说,偷砚石的人也正是从房顶离开的。
但一想到,一块几百斤重的石头,竟被人从屋顶偷走,可见偷盗之人的功夫如何了得。想追,一时又有所畏惧。
于是,黑灯瞎火和惊慌失措中,邹天明重又跳回后院,掉头朝前院跑。
从后院到前院,要斜穿中院,在中院,慌乱中,他差点被院中冻住的木桶绊倒。开二道门时,又是差点弄出很大响动。跌跌撞撞中,邹天明也终于摸到了前院。
前院里住着老丁。
相当年,邹家日子红火时,邹家后院不但停放着三、四套马车,牲口房里养着十多匹牲口。邹家的厨房里光主厨就有二人帮厨五人。邹天明的大舅老吴就曾在邹家后院当过主厨。而邹家男女佣人和护院的更是多达五六十口。当年老丁也住后院,也没有具体可干,主要是负责为爷爷制些好墨块,供爷爷使用。另外,就是经常去出产砚石的韩湘子洞和黄伯阳洞,寻些好砚石回来供爷爷雕刻消遗。
后来,邹家败落了,佣人都不走了。老丁却是不走,不但自做主张,搬到了前院,作起了看门人。后来还自作主张,把前院临街倒座房的三间闲房腾出,拆掉临街房山,开成经营笔墨纸砚的店面房,以维持邹家难以为继的生计。
终于,邹天明敲响了老丁的房门。
“谁?”听到敲门声,老丁高声问了一句。
“我——天明!”邹天明尽量压低着嗓音,也几乎带了哭腔答道:“出大事了,丁叔,快开门呀!”
老丁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当下就听到一阵窸窣穿衣声。随后,又是呀地一声门轴响,老丁披了一件棉袄也眨眼出现了在房门口。
“怎么?……你娘她,她……?”老丁显然以为是邹天明的母亲出事了。
“不是我娘,是杨家的砚石……不见了!”邹天明终天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哭了。
“什——”老丁一贯的高嗓门,在一个“么”字还没有出口,又担心惊动到什么似的,嗓门又突然降低了下来。
但是,老丁——应该是——不相信邹天明所说,又当下拉了邹天明,飞一样朝后院跑。
极轻又极快速的奔跑中,浓重的雾气已被他们冲撞的前呼后拥汹涌起伏,他们也浑然不觉。
或者说,老丁压根儿还没发现起雾了,以至让他看不到星空,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完全是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极快又极轻地朝后院奔跑。
待来到后院,这一次,老丁燃起了明亮的油松棒子,也是一下就发现,杨家送来的那块大砚石果然不见了。
一开始,当听说杨家的砚石不见了,老丁也慌张的不行。但一见砚石果真不翼而飞。老丁反倒很快镇静了下来。
“我的宝贝少爷,你是如何发现砚石不见了的?”老丁举着油松棒子,在屋里屋外快速寻过几个来回之后,终于问邹天明道。
邹天明便将刚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说过,又道:“不用说,一定是杨家在捣鬼!”
老丁瘦小的身板便挺了一挺,握在手中的松油棒子也随之发出几声碎裂声响。
他抬头望一眼半空,当然,除了满眼雾气,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的眼中分明显露出了一丝丝少见的凶狠。
“那就走吧,还别愣着干什么,我的宝贝少爷!”就见老丁就这么眼露凶光地冲半空猛吼一声。
喊罢,也不等邹天明,也不走大门,而是唰一下跳上房顶,急奔杨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