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令狐行睁开眼时，一面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环顾四周，悬挂在头顶的吊瓶、身旁规律起伏的呼吸机、发出滴答声的心电图机，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里是医院。
令狐行的大脑飞速旋转，那双只在毫厘的黑瞳，肺部空气被压缩后的窒息，依旧历历在目。
“所以，我是被救了？”令狐行如此想着，身上却没有传来任何痛楚感，仿佛并未受伤。
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你醒了。”
令狐行这才注意到，在床尾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年。
因为是逆光，所以少年全身都匿在阴影之中，五官不可见。
少年扎着道士髻，发梢的金色光晕引起了令狐行的注意。
“所以……是金发？”
令狐行想看清少年的样貌，便用手支起身子，行动的顺畅反而让他觉得不真实。
按理说，经过那种程度的战斗，身上应该伤痕累累才对。
在逆光中，少年轻轻合上手中的书，书名无法辨识。
令狐行挡住光线，试图看清少年的脸：“你是谁？我昏迷了多久？爱丽丝怎么样了？”
少年缓缓站起，没有回答令狐行的问题，而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很久以前，我就特别喜欢看这本刘慈欣的《三体》。”
“喂？”令狐行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你有没有听我在说啊？你是谁？我昏迷了多久？爱丽丝也在这个医院吗？”
金发少年在唇间竖了根手指，是个噤声的动作，他在示意令狐行不要说话。
“这本书有很多地方晦涩难懂，”少年继续评论着书，“尤其是那些物理和天文的术语，让我读起来很吃力，但是……”
少年踱步出了逆光，他的脸显露出了全貌，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俊朗小伙。
“……我就是喜欢看，而且已经看了不下六遍了。在书中，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史强，虽然他像一个痞子，抽烟、喝酒，说脏话。但是比起‘道德模范’汪淼来说，他更真实、更像个人。比起汪淼追求内心平衡的内耗来说，他为了保全人类而不择手段的做法，更让我动容。虽然汪淼发明了纳米飞刀，但是提出‘古筝计划’的却是史强。然后，就三下五除二！……“
说到这里，少年的手上配合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把ETO的伊文斯给切碎了！”
金发道士头少年突然猛地凑近令狐行，清秀的脸上挂着瘆人的笑意：“你觉得这纳米飞刀像不像你的令狐八，哦不，九剑？”
这句话本身并不出奇，但是结合少年脸上的笑意，让病榻上的令狐行全身如同过电一般。
令狐行双手一软，差点倒在床上，双眼在少年的脸上不敢挪开一寸：“你到底是谁？”
“《三体》这本书，实际上讲述的是高纬度文明试图碾压低纬度文明的故事。三体文明企图碾压我们地球人，然而最终却与我们一同被高维度的歌者文明所摧毁。紧接着，更高维度的归零者文明则渔翁得利，坐收其成。”
“啪！”
少年兴奋地双手一拍：“世界大同！不！是宇宙大同！”
随着掌声在空间中的回荡，洒满阳光的窗户、悬挂在头顶的吊瓶、身旁规律起伏的呼吸机、发出滴答声的心电图机，以及那本静静地躺在茶几上的《三体》，全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所有的色彩最终都融于一片黑暗，唯有身下的病床，以其松软的触感，提醒着躺在其上的人自己的存在。
令狐行茫然地看着眼前场景的变换，依稀记得十多年前，自己也曾经目睹过类似的场景。
彼时，十五岁的他站在自身黝黑无边的魂海深处，眼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城门楼拔地而起。
谢之维的声音在旁做着提示：“这是你的魂海修阶之门，推开它，从此你便是有修为的神域武者了。”
尚是少年的令狐行把手放在高大而厚重的城门上，门后的澎湃魂气之海，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
“Hello？”少年的声音把令狐行拉回了现实中，“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令狐行思路被打断后的窘迫，让少年掩嘴一笑。
没理会前者的尴尬，少年打了一个响指，黝黑无边中快速堆砌出了一个咖啡店，LUG COFFEE的蓝白标识赫然在目。
少年一扬手，令狐行身下的病床幻成了一把椅子，而自己也是面向后者而坐，两人手里各端着一杯咖啡。
令狐行微一皱眉：所以……连病床竟也是假的。
许是觉得放松，少年把腿一架，扫了眼咖啡店：“这个场景是不是让你更自在？”
他敲敲手中自己的咖啡，笑着说：“尝一口看看？”
虽然令狐行的脑子不断在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的嘴却凑到杯口，抿了一口。
味蕾上香浓的酒心巧克力的触感让令狐行瞳孔放大：“酱香拿铁？”
少年掩嘴浅笑，也抿了一口咖啡：“你人缘好，爱丽丝请过你，现在我也请你。”
令狐行本想怼他一句——“人家爱丽丝请的是真的，你请的是假的。”
话没出口，被他和着咖啡咽下了肚。
令狐行看着少年额前垂下的金色刘海，觉得有必要转为主动：“你到底是谁？在我的识海里想干嘛？”
少年猛一抬头，满脸笑意：“Brove！终于被你发现这里是你的识海了！”
把潜入他人识海勾勒得如此儿戏，令狐行对少年的这一举动激怒了，川字纹在他眉间乍现。
这样的微表情没有逃脱善于拿捏人心的少年的双眼，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令狐行：“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知道你是谁吗？”
话音刚落，咖啡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镜子。
在这个由无数镜子组成的空间中，却不见金发少年的踪影。
放眼望去，每个镜子里都有一个令狐行，无数面镜子里就是无数个令狐行。
有的令狐行和本尊动作同步，有的则有几秒钟的延迟，还有的却在做着与本尊完全不同的动作。
少年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再给你讲个故事。我们都知道天地初分是拜盘古所赐。但真相远超于此，他劈开的其实是多维空间。这些多维空间相互碰撞、吞并、塌陷，不断演变，历经138.2亿年，仅剩十一个维度。
少昊，一位十一维空间的青年，预见这十一个维度将逐步塌陷成零维。于是，他便召集各维度的强者来商讨阻止之事。李鸿钧、风里希等人纷纷响应。
多轮商议之后，他们推选少昊为玉帝，维持空间平衡，李鸿钧为鸿钧老祖，稳定高层建筑。老祖弟子乐静信、李聃、经宝分别成为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灵宝天尊，分管不同维度。
他们努力保持十一维空间的稳定，而这十一维空间的总称，便是‘神域’。”
一声响指自空中传来，令狐行与金发少年再次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店里。
令狐行的面前，依旧摆放着那杯酱香拿铁。
少年指着咖啡：“喝吧，我又给你续上了。”
令狐行不打算继续陪他演这出闹剧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
少年爽朗一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这么着吧，你就把我想象成一个活在影子中的人吧。这光和影啊，就像道家所说的阴阳，它们虽然互相对立，却又彼此需要。
光，乃世界本源，是生命的滋养，它照亮黑暗，驱散寒冷，赋予万物以色彩和生机。影，因光而生，是光的另一面，它在光的照耀下诞生，却又在光的追逐中隐匿。光若没有影，便会单调而无力，影若没有光，则直接失去本源。”
他这一番关于“光影”的言论让令狐行感到不明所以。
金发少年见令狐行茫然失措的样子，笑着把手指冲天：“高高在上的少昊、鸿钧、三清，他们是活在光里的人，而我，是活在影子里的人。”
少年的笑容戛然而止：“本来还想跟你再好好聊聊，一个活在光里的老朋友来了。”
令狐行感到迷惑：“光里的老朋友？”
“三。”
“三？”
“二。”
“什么二？”
“一。”
令狐行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