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1 / 1)

此刻的柳万年正在和江北墨家的当家人叙谈,如今墨家的当家人名叫墨林,已经年逾古稀,两家世代为盟,关系自然好的没话说。毕竟在奉阳城里,江北墨家与柳家联盟日久,两家携手共抗江南温家的掌故怕是连奉阳城里的百姓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而万柳山庄之中平日里在柳家做事的便有不少墨家人,双方世代互为奥援。

这些年二人自然早已叔侄相称,而墨林的身边垂首站着一个和柳万年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安分的眼神时不时的暼向柳万年。比起柳万年年纪轻轻的成熟稳重,这位仅比柳万年年轻一些的墨家人则要生性活泼的多了,面上神情丰富,挤眉弄眼的如同长不大的顽童,倒是引得身边老人每每瞧见便没来由的生起一丝怒气来。

“贤侄今日大婚,别的客套话我这个当叔叔的也不多说了。要不是你爹没的早了些,此刻我们两个老头子在一起喝酒才是最好……”,墨家家主略微感慨一句,便又自责起来,抱歉似地拍了拍晚辈的大腿,“哎,人老了,说话总是不中听。大喜的日子没来由的提这些干什么。”,老头儿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言语之间不胜唏嘘,看样子和柳万年的父亲当年当真是一对挚友。此刻回想起当年好友,又见好友有子嗣如此,自然是感慨万千。

“世叔这是哪里话,您是长辈,哪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道理。您和家父的情谊,天底下谁不知道,家父在天有灵也能知晓世叔这一番思念的情谊的。”,柳万年的回答满是恭敬,言语之间透着与年纪并不相仿的成熟稳重,自然又引来老人的一通称赞。

“你瞅瞅人家万年,这谈吐举止,再瞅瞅你自己。我都不指望你能像万年一样,不靠着自己老子,这个年纪就能把偌大的山庄弄成如今的样子。你就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长点本事,等你老子哪天两腿一蹬的时候能放心将墨家交给你就行了。”,老人瞅了瞅身旁的儿子,几乎把恨铁不成钢五个字刻在脸上,不过老人年逾古稀,此刻身旁这个儿子才不过三十不到的年纪,一看就知道这可是老年得子,自然是宠溺有加。

“父亲你就放心吧,儿子一定争气,再不济将来也有万年兄帮衬我呢。”,旁边的墨笛是墨家家主最宠爱的独子,墨家长房并非一脉单传,但却总是没能留下。年轻的墨笛又是墨林老来得子,所以老家主宠爱独子,打算百年以后将墨家家主的位子交给这小儿子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对此墨家上下始终颇有微词,毕竟墨家除了他长房一脉,偏房之中亦有人才。而且墨家千百年传下的规矩向来是不分嫡庶,家主之位有德者居之。而如今墨笛却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急的墨家家主几乎到处吹胡子瞪眼睛。

“混账东西,你老子让你学人家万年,是让你学本事长心眼,学学人家为人处世和整治家业的功夫,不是让你油腔滑调的在这给老子丢人。”,老人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可是费足了心思,自然也知道在墨家让他安安稳稳的接下自己家主的位置是如何艰难。毕竟除了自家长房之外,如今几家偏房虎视眈眈又尾大不掉,每每想起,老人都心急如焚。

“世叔莫要生气了,墨笛贤弟生性跳脱,从小就聪慧,将来必不会让世叔失望的。倒是世叔应该放心将事情交给墨笛贤弟去做才是,不然在您心里,他总是长不大的孩子,如何能有机会锻炼?”,柳万年的话总是恰到好处的讨得老人的欢心。看似简简单单一席家常,既夸赞了老人的独子,又熨帖到了老人的心窝里,这样的话任谁听了自然都无比舒畅。所以老人微微点了点头,先前还对自己不成器的小儿子满是嫌弃,如今连反驳之词都没有半句。

“是啊,还得万年兄替我说几句好话,要不然爹对我是一百个不放心。”,墨笛挤了挤眼睛,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这个墨笛今年不过二十多岁,比起胞弟柳万乘大不了几岁,在柳万年心里也是将他当成自家小弟一般。而墨笛因为墨家族内偏房众多,暗地里各自倾轧争斗,手段狠辣的程度几乎令人发指,倒是对柳万年掏心掏肺当成亲哥哥一般。毕竟一个实心实意的异性兄长,自然远好过同门同宗的狠辣侪辈。

“好了,世叔老了,今天本就身子不甚舒坦,但是便是看在你过世的父亲面子上,今天说什么也得来给你贺喜。今日里咱们叔侄俩天也聊了,我这喜也贺了,老头子就回去了。我把这小子留给你,你权当自家兄弟使唤,就和万乘一样。”,墨家家主指了指身旁的小儿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在柳家多帮着你万年世兄忙活忙活,这大喜的日子,不要让你世兄在琐碎事上操心。”,老人的深意自己那懵懂的小儿子或许并不懂得,但心思深沉的柳万年自然明白。如今墨家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里怕是早就危如累卵,若是墨笛再没个如柳家一般的外援支撑着,将来的危险可想而知。

墨家老家主带着几个人离开,倒是称了墨笛的心意,赶忙偷偷拽了柳万年到僻静的地方,一脸神秘与紧张。

“万年兄,小弟今日里倒是有几件事务必与你知会的,哪怕今天日子特殊,也顾不得你会冷落了宾客。”,墨笛本来七分疏懒三分跳脱,长相出众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笑意,今日里突然正色起来,倒是柳万年也觉得事发突然,似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交代似的。

“不妨事,宾客们暂时有万乘去照应着,一时片刻也没什么大碍。”

“第一件事,我的那个兄长的孩子……”

“贤弟放心,那孩子已经在山庄安置下了,现在和飞羽在一起。我打算让他和飞羽作个伴,将来墨家的本领自然也会找人慢慢传授给他,将他抚养成人。”,柳万年拍了拍墨笛的肩头,“那孩子你就放心好了,总之柳家定然能给他一处安身之所。”

“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我那个兄长夫妇二人死的冤枉,唯一的血脉总要尽力保全。”,墨笛一脸感激地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是关于飞絮的下落,我已经查明了那日确实是有两个丐帮的人,也是这两人和小心嫂子动了手。只不过因为涉及丐帮,不好明着查,只能慢慢暗暗打听。”

“贤弟费心了,既然涉及丐帮,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有什么结果的。我也曾暗自找人打探过,结果和你说的差不多。不过那段时间倒是不止只有我家飞絮一个让人掳走的孩子,想来是有什么人做这样的买卖,所以飞絮倒不至于受到什么伤害。”,柳万年的眉头微微皱起,一张脸上立时凝重起来,“可惜了你那早逝的嫂子,临终前还念念不忘飞絮这孩子,而我到了今日,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过了这几年,这失散的幼子,怕是难再寻回来了,哎……”,虽然是娶亲的大喜日子,但是想到早亡的发妻和失散的幼子,柳万年面上不免显出悲戚神色来。

“兄长这孩子的事情,自然是急不得,总有机会慢慢寻访。这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却请万年兄务必牢牢记住。”,墨笛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仿佛提防着什么一般,眼睛四下仔细看了一遍似乎还不放心,更压低声音说道:“将来我们墨家要是出了什么事,不论是我爹还是我,不论我们父子二人怎样,你都不要掺和进来。更不要因此怀疑温家,一定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儿。兄长也不要打听,妥善自保,保护好柳家自己的基业就好,扎紧篱笆,野狗钻不进来。”

“贤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两家世代盟好,世叔和你真有点什么事情,我柳家如何能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柳万年第三件事听得云里雾里,甚至还有意替温家开脱,让他不免有些奇怪。正要仔细盘问,墨笛却好像看到谁似的,反倒装出一副陌生的样子,走到外面去了。柳万年略一思索,心道大概是墨家庶出众多,难免有什么风吹草动让自己这个贤弟变得紧张起来。毕竟暗地里不是没有墨家人想除掉这个长房唯一的小儿子,堂堂墨家家主的地位,在江南恐怕还没有多少人不会动心。

陈郡谢家千里送亲,新娘子还在路上,约莫傍晚才能到,倒是不乏先来张罗的谢家人。以谢家的声望,前来贺喜的自然遍布大江南北,所以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冷落了宾客。尽管这位新娘子并不是嫡出的千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谢家家主谢承恩的女儿。更何况今日里谢家先行到来的可是谢家长房的大公子,谢继安,足见谢家对于这门亲事也是十分看重的了。此刻的谢继安就在前堂和宾客们寒暄,既风度翩翩引人侧目,又绝不喧宾夺主,确实是名家风范。

说起这位谢继安,也就是陈郡谢家长房的嫡子,如今不过三十多岁,和柳万年年纪相仿,略微痴长几岁。谢家世代豪阀,历朝历代清流领袖当中必有一位出自谢家。只不过到了谢继安这一辈,这位谢家嫡长子却显得有些不同。尽管是最近几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奇才,但朝廷数次征辟都辞而不受,寄情山水吟诗作赋,在文坛落得偌大的名声,声势几乎直逼先祖谢灵运。因为谢家前朝有大小谢,如今这位倒是已经被坊间称作小小谢。而他另外一个名号更是蜚声文坛——简斋先生,当年让名列奉阳七景的万柳山庄名声大噪的那句“夹道浓荫直到城”的著名诗句便是出自这位小小谢之手。对文坛之上的种种盛誉谢继安欣然承受,但是依然没有出仕的打算,不知道他的祖宗谢安会不会因此跳脚骂娘。

今日的谢继安自然也是穿着喜庆,毕竟是来送亲的内兄,更何况年纪本就比柳万年大上几岁,阖府上下对这位蜚声文坛又几乎誉满天下的才子无不尊敬有加。而江湖中人又几时见过这等儒雅俊秀的名士,几乎谁都会凑上前去打声招呼寒暄几句以作他日吹牛之资。而谢继安又偏偏毫无架子,无论是各大门派前来贺喜的门人领袖还是无根无派的草莽英雄,一律颔首回礼,言语礼貌有加。加上一袭满是魏晋风骨的宽袍大氅,更显得丰神俊朗,飘飘然简直如谪仙人一般。

喜堂之上,这位陈郡谢氏的嫡长子此刻倒是比新郎官还要忙碌,除了招呼冲着谢家面子来贺喜的官面人物和一些士族子弟,还要应对一睹文坛巨擘风采的江湖侠客,一时间谪仙人身边一朝官吏有之,儒雅俊彦有之,就连五大三粗的武林大汉也围了不少,可谓鱼龙混杂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衣着普通的醉汉,不知何时混进了宾客当中,看样子并非什么门派中人,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的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这样大喜的日子没有人会寻他的是非,万柳山庄家大业大,自有人领他去专门为上门讨点喜钱的乞丐醉汉准备的地方吃上一顿饱的,再给几个铜钱打发走。

但是这人似乎还偏偏看起来有点武功的样子,谁也吃不准这人是不是无门无派的江湖英雄,贸然驱逐岂非平白无故得罪了人?柳家规矩森严,若是这大日子里做错了事情,责罚想必是免不了的。

那人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谢继安身旁,似乎是说了几句什么。简斋先生身旁各色人等三教九流齐聚,倒也并不显得突兀。只见谢继安的脸上笑意如常,拉着那人又继续说了几句,旁人见了也难免心生疑惑。既讶异这醉汉居然和简斋先生相识,又纳闷这简斋先生难道当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样一个邋遢醉汉也能寒暄几句。

“谢公子,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希望您不要忘了之前的约定。只要您坚守承诺,您就一定会如愿以偿。”,那人看似醉意阑珊,却偏偏压低声音在简斋先生耳边说了几句。此等言语可不是个市井醉汉能说得出口,显然这醉汉如此打扮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是谁让你来的?”,简斋先生面色如常,但言语之间却深沉的很。

“你知道的,天机不可泄露。”,醉汉微微一笑,似乎有意无意间还搭了下简斋先生的肩膀,看不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但任谁都见到简斋先生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望着那醉汉踉踉跄跄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来。有人瞧见了这情形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是谢家千金出嫁的好日子,若是真有些不速之客言语无状得罪了简斋先生,这位清流领袖最重礼数,想必面露不悦也是人之常情。

那醉汉说完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谢继安,又步履蹒跚的偶尔撞到一两个人,再抱歉几句,说上一两句醉话,众人便不再关注。这样的人,在柳家这样的好日子里,实在不止他一个。毕竟平白无故就能混上一顿不错的吃食,没准还能讨上些许喜钱,这样的好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哪天都能遇上的。只是没人知道这醉汉究竟是何时静悄悄的离开了万柳山庄,就像清晨里的露珠,不知何时挂在了叶子上面,又不知何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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