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按着李大官人吩咐，将门板一条条上好。
他正欲寻个地方补上一觉，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早先那道与大官人眉来眼去的倩影来。
就赵家小娘子那身段，那眼神。
啧啧，多看一眼都能摄人心魄。
他李大官人倒是好造化，勾搭人家小娘子在后院颠鸾倒凤，可怜我一月领着几钱银子，还要替他做这望风的下作勾当。
心中如此想着，小厮不知不觉就溜进了后院。
他自然不敢奢望有李大官人那般引火归元，导龙入海的福分，思来想去也只敢蹲在窗口饱眼一番。
说干就干，用闷湿的手指将窗花捅出一个窟窿，他伸头小心翼翼望向屋内。
想象中的香艳场面没有看到，却隐约看到‘赵寻安’踩住李大官人身子，拔萝卜一般，三两下就将其头颅给生生扯了下来。
屋内鲜血顿时喷涌四溅。小厮脑中嗡的一声。
只一眼，双腿便跟着李大官人的尸身一同软倒于地。
他感觉身子里好似被灌进了铁水，是横也不得竖也不得，好容易手脚并用爬出街面，立马就发出一阵杀猪似的惨叫。
“来人啊，杀人了，李大官人…”
他这出死动静一下引来了不少街坊邻居。
不消时，以朱二为首的一干衙役便提着水火棍，风风火火闯进药铺后院。
朱二一来也不问原由，抬手就先结结实实给了小厮一棍。
“瞎叫唤什么，那麻杆似的赵寻安能杀得了李大官人？”
像是被一棍打回了神魂，吓傻的小厮方才停止发疯，哆嗦道：
“我瞧清了，那赵秀才是个妖怪…”
朱二闻言心头一紧，光他自个平日里便白使了李大官人不知多少银钱。
这头肥猪要真出了事，哥几个一个个得比死了亲爹都难受。
众衙役眼神拢向门口，朱二挥了挥手，打前的两人便握了刀，悄悄摸上台阶。
附耳听去，屋内死一般沉寂，唯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借着小厮先前捅开的窟窿，隐约瞥见一道人影趴在桌前，像是正在啃食什么东西。
倏地，那怪影察觉到了众人的异动，骤然回头望向门外。
一双的泛着幽光的眸子在窗口闪过。
朱二被那眸光一瞪，当即颤颤巍巍指向屋内。
“开门，快开门。”
一干衙役得了指令，没几下便将门板合力撞开。
日光循着洞开的门户幽幽照进屋内。
刹那间惊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接着一条条精壮汉子便活见鬼般四散而开。
被撞倒在地上的朱二抬头望去，只见屋内床帏上污血杂着肠肚撒满被褥。
一个脸皮翠绿，凿齿如锯的怪物在那摊污血中翻找着什么。
它身上套着赵秀才的衣物，回头瞥了眼朱二等人也不见慌张，只血口大张，将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投入口中。
而后好似囫囵吞枣般，吸溜一声便吞咽了下去。
再看直愣愣距坐在床上的赵柳氏，虽说仍是生前的俊俏样貌，可心口却多出个肉茬翻飞，前后透亮的大窟窿来。
其中心肝脾肺肾却空空如也，早已不知所踪。
舔了舔嘴，‘赵寻安’又瞪着双铜铃似的巨眼扫向门外众人。
只一眼，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衙役纷纷夺路而逃，简直后悔爹娘没给多生出两条腿来。
怪物见状气势更胜，簸箕大小的头颅上竟生出几分拟人化的讥讽来。
它旋即勾起床上的脏器向门外胡乱挑去。
好巧不巧的，那肠肚一下便套在了朱二的脖颈上。
“亲娘哎。”
朱二摸了把手里滑漉漉的肠节，惨叫一声翻起了白眼。
逃至门外的一干衙役何时见过这等惊悚场面，忙不迭去躲满天散落的脏器血水。
反倒是蓝皮怪物趁众人被吓破胆之际狂啸一声，撞破后窗，没入巷子中扬长而去。
药铺后院中，只余下朱二凄厉的干嚎与满院的鸡飞狗跳声。
……
四平县。
城廓外远远走来两道奇怪的身影，打前那个还正常些，背负长剑腰跨酒葫芦，一身破旧的道袍风尘仆仆。
跟在后面那个年轻人就略显怪异了些，明明身上套着件极不合身的乌皂色道袍，头上却顶着一层寸许长的短毛。
来往商客也鲜少见这等的西洋景，对着两人指指点点，面上全是带着不解的忍俊。
能在此处做这番装束的，自然正是陈青烊与陆老道二人。
师徒俩也不在乎旁人那异样的目光，自顾朝着城门而去。
陈青烊自从将陆子虔的腰牌送到都护府，确认其性命无虞后，便一直跟着自己这个便宜师傅找寻那画皮鬼的踪迹。
可一来二去在荒野上晃荡了近两旬，小妖小鬼撞到不少，那画皮鬼却是连半分影子都没摸到。
眼见回到现代世界的希望逐渐渺茫，一向乐观的陈青烊也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这几天教给你的符箓学透了没？”
“‘诛鬼破邪符’和‘束妖破煞符’学的差不多了。”
“什么叫差不多，为师教你的都是保命的手段，上回要不是我赶的及时，你就被那画皮鬼…”
百目道人喋喋不休教训着自己不省心的徒弟，陈青烊则有些意兴阑珊。
这里的世道乱的跟锅沸汤一样，普通百姓就好似那原上的野草，妖鬼也吃，乱匪也杀得，让他这个习惯了996福报的社畜一时还难以适应。
两人一路闲谈，等走至四平县城廓下时已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正要进城去，却被一群壮班民壮拦住了去路。
那兵丁把一口朴刀往陈青烊胸前一横，扯过张麻纸，厉声道：
“先将名字签了，再把路引掏出来瞧瞧。”
看了眼那加盖着关防，字迹极其潦草的麻纸，陈青烊皱眉道：
“这上面写的什么？”
“直娘的卵球，问那么多做甚，叫你签就签！”
那兵丁见他面露异色，骂咧中回刀刚要抽打，突然瞧见陈青烊身后探出只亮闪闪的戗金冠来。
再一看陆老道身上那件玄色乌皂衣，态度顿时三百六十度大翻转，堆着笑道：
“小哥儿勿怪，最近陇右道匪患闹的凶，乡下富户都扎堆往城里涌，这不县衙才出了告示，凡进城的人一律都要签名造册。”
说着，兵丁便躬身将一纸信书递给老道。
“我家陆子虔陆大人交代了，您老人家进城后一定要去他府上下榻，好叫他当面拜谢一番。”
老道也不去接那书信，只抽动鼻头接连嗅了数下，才摇头道：
“拜谢就罢了，倒是大人你，要没啥要紧事的话，今儿个点完卯便去本县文庙上根香罢！”
说完也不管一头雾水的兵丁，甩着袖口便飘然而去。
陈青烊神情愕然，陆老道闲云野鹤惯了，平日里情愿在荒郊跟妖鬼比邻，也不愿跟官府打交道，谁承想这回竟叫那姓陆的本家给贴了上来。
有了陆子虔这层关系，兵丁排查的力度自然松了许多，不说画名登记，连路引都没要就将两人给放入了关口。
进了县城，陆景升照例去各处打探消息，陈青烊则提着只硕大的酒葫芦去给老道沽酒。
但见街面上四处热气腾腾，都是买炸油糕，糖葫芦，小酥鱼之类吃食的小摊子。
自从拜了陆老道为师，陈青烊平常不是在荒庙啃干饼就是在野外喝风，哪曾见过这许多的好吃食。
他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尤其大清早被那羊汤面馆里传出来的香气一激，两条腿当即软的跟面条儿似的，哪还走得动路。
刚要一头扎进那竹帘门，陈青烊忽地想起来自个身上打完酒后只剩下几个大枚，无奈只得在小摊上买些炸油糕一类的面食。
他一个吃惯了海克斯科技的现代人哪还顾得上挑食，混不吝蹲在墙角，就着碗凉水便吃了起来。
正在大快朵颐，街面上突然窜出一队手提水火棍，腰缠指头粗细麻绳的差役快步朝着街角跑去。
陈青烊打眼一瞧，最前方气势汹汹领头的，不正是先前城门口盘查行人的那个兵丁么。
他起身一把将其扯住。
“小哥，敢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嘿，别说了。”
兵丁刚要开口，猛的瞧见他套在身上的乌皂色大褂，顿时变得吞吞吐吐的，似是对这身道袍颇有些畏惧。
兵丁结结巴巴说了半天，陈青烊才听了个大概。
“西街的李大官人诚不是个东西，去花舫里什么样的淸倌儿找不到，非要去勾搭别人家的小娘子，这下不就遭报应了…”
“小娘子怎么了？”这四平县的百姓说话带着很重的口音，陈青烊听的很是费劲，忙追问道。
“还能怎么”，兵丁眼中泛起丝惊恐：
“巡街的衙役说李大官人叫怪物给摘了脑袋，连皮活剥了去。”
“剥皮？”陈青烊倒吸一口凉气。
眼见他还要追问，兵丁不耐道：“我还要解了那小娘子去县牢，等有空了再跟小哥相予。”
说罢急匆匆追赶队伍而去。
陈青烊犹疑间蓦然抬头，远远便瞥见陆老道提起袍摆快步行来。
两人一碰面，老道先是抢过陈青烊手里的酒葫芦猛灌一口，待将滴在胡须上酒渍抹去，方才长叹一声。
“还真叫你说准了，我打听到那画皮鬼的踪迹了，可惜来迟一步。”
“果然是它！”
陈青烊兴奋不已，提起行囊便要朝着先前兵丁离开的方向追去，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叫老道用剑柄勾住包袱给拽了回来。
“我几时说要城里了？”
“我们不是要去找那只画皮鬼么？”
“你个呆子，它杀完人还能等着你去找么！”，陆老道幽幽一叹。
“我们没有盘缠了，走，先随为师出趟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