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烊定神一瞧,头戴同款戗金冠,身着黑漆漆乌皂服。
来的不是陆景升又是何人?
他总算松了口气,“您老人家还是改不了这窜房揭瓦的习惯…”
陆老道却无暇搭理陈青烊的揶揄,他刚一落地提剑就砍,掐诀转腕中白练猝然亮起。
也不知他使的何等神兵利器,那蓝皮恶鬼钩抓似的指头瞬间就被削去两截。
“好叫你这邪祟知道,人有人法,鬼有鬼道。”
蓝皮恶鬼吃痛下哪还敢停留,也顾不得抵面相望的陈青烊,刮起一阵腥风便夺门而逃。
老道却仍不做休,提着剑鞘径直追出荒野。
乌云漫过月华,夜色深沉仿佛更甚一筹。
这深沉如胶漆,如深渊般,将天地框外了一张狭小的幕布中,以至于整个破屋彻底陷入黑暗,只余那盏豆灯顶起一片盈盈光廓。
恶鬼与陆景升的身影已远不可闻,陈青烊却仍窝在这深沉的夜色中迟迟不敢行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豆灯几欲燃尽,光影在屋内疯狂窜动。
他紧绷的心弦这才松懈稍许,悄默声打量起周遭。
厢房内遍地污血,残肢横叠。
陆子虔脸皮铁青,活鬼似的抱着长刀口中嘟囔有声,只是胸膛上那道豁口怎么看怎么渗人。
陈青烊刚要附身细听,一道寒光突然贴着腰腹斜撩而来。
伴着刀风破空,陆子虔站起身来目眦欲裂。
“邪祟,某家劈了你…”
他好险被拦腰切成两截,见状连忙躲得远远的。
瞪着眼睛怒骂一阵,陆子虔终是力有不逮,再次软倒于地。
“踏马的,你砍我干蛋!”
陈青烊骂骂咧咧的上前,这下子他倒是犯了难,这人伤口一但感染绝对是个有死无生的下场。
可他自己现在都一头雾水,别说救人了,连是个什么情况也闹不清楚。
“也不知道那碗虫酒喝了有没有啥后遗症。”
摸黑寻了个水囊,陈青烊拔掉塞子一股脑给陆子灌了下去。
被冷水一激,陆子虔那张乌青色的面皮一阵抽搐,紧接着双眼骤然睁开。
陈青烊当即躲到了门口,生怕这家伙疯病未去又给他来上一刀。
等了许久,见陆子虔只是呆坐在原地,他才壮着胆子凑前几步。
“那啥,陆大人对吧。”
“我刚救了你一命,事后什么金银细软,娇妾满屋随便报答下就行,这会儿你先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治你的伤。”
陈青烊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一通,陆子虔仍是呆愣愣的盯着胸前伤口。
赖着性子等了许久,满含悔恨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往西的二十里有村落,劳烦小哥差人将我腰牌送去北庭都护府,到时自会有人来接。”
……
找了处柴剁将陆子虔藏好,陈青烊又返回破屋,拿起随从们的包袱挨个摸索起来。
他身上那件乌皂服道袍在先前与画皮鬼缠斗中被扯了个前后透亮,到了这种田地自然不能再自行其是。
好容易翻出件没沾染血渍的长衫,看了眼脚上的运动鞋,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这种搭配实在太过于不伦不类,可他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再从满地残肢中扒出一对长靴来。
“算求,就这样了。”
自我催眠了一番,陈青烊揪着袍摆三两步窜进马厩内。
放现代世界里,骑马这种有钱人玩的东西哪轮得到他一穷鬼享受,倒是小时候在村里偷摸骑过好几回驴子。
可现在么…
陈青烊踩着铁镫,毫不犹豫翻身上马。
没法子,骏马当成活驴骑吧。
山间杂草在脚下疯窜,耳畔风声呼啸而过。
好在陆子虔带来这些马匹都训练有素,一路上也没出现什么尥蹶子的现象。
残垣断壁在视线中飞速倒退,刚一跑出荒村,雾气又朝着驿站疯狂包围了过去。
等到呼呼冷风袭面而来,出了身臭汗的陈青烊被吹的猛一激灵,才感觉自己又从鬼域回到了人间。
回头望了眼身后,四郊灰蒙蒙一片,哪还有半点荒村驿站的影子。
直至再也嗅不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快被颠散架的陈青烊才勒马停住。
他先前只顾蒙头赶路,此刻驻足一望,四下茫茫然一片,哪还分的清西边在哪。
要说这世间的事当真巧的古怪,他努着眼瞅了许久,陆子虔所说的参照物没找见,反倒是瞧见不远处的蒿草中一阵簌簌晃动。
紧接着,高高的蒿草被人用力扒开,一个人影略显费劲的从中‘挤’了出来。
等瞧清来人头顶那盏极为扎眼的戗金冠,陈青烊悬着心方才安定下来。
须发皆白的陆景剩挥动剑鞘:“小子,你过来。”
陈青烊忙翻身下马,“陆道长,刚才那东西就是害了你师弟的画皮鬼吧?”
“嗯,没想到才几个月它就已经凝出了实体!”
老道脸上沟壑好像更深了一筹,话说半截,突然瞥向陈青烊身后那匹黄骠马。
“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远远就瞧见这马儿脚力不俗,正好托着你我二人赶一程夜路。”
似乎被道人轻飘飘话语中所包含的‘分量’惊到。
他话音未落,一路温顺的黄骠马突然高高仰起前蹄,将陈青烊挤倒后瞬间窜进蒿草从中消失不见。
摔了个狗吃屎的陈青烊苦笑着爬起,两手惨兮兮一摊。
得,这下好了,都老老实实赶路吧。
“小子你是不故意的?”老道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他原本都寻思陈青烊挨不过今夜,才在荒驿中寻了口棺木,只等着下葬了事,谁曾想好巧不巧撞见了陆子虔一行。
想到这里,再回想起陈青烊那一手鬼魅般的剑术,老道面上笑意逐渐凝固,转头露出一口白牙来。
“那犀牛精口中的秧气叫寻常人撞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小子怎生睡了一觉就生龙活虎了!。”
陈青烊心头暗暗叫苦,他晓得陆老道已然对他身份起了疑心,可自个身上的遭遇太过离奇,口观鼻,鼻观心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解释来。
“我绝无加害道长的意思,至于道长所问秧气一事我也是一头雾水…”
“你小子倒是坦诚,亏得碰到的是我老道,要不然…嘿嘿…”
说着,老道怪笑一声,“既如此,那接下来咱两就大路朝天?”
“道长教训的是。”
陈青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可老道前脚刚动身,他后脚便紧随其后更了上去。
此刻月光愈发蒙昧,天际隐隐透出一片村落的轮廓来。
老道兀自埋头走了一阵,见陈青烊仍是远远跟在屁股后面,终是按耐不住,迎着月华扭过身来。
“你还跟着我做甚?”
“道长,我…”
陈青烊向着四野望去,月夜中唯有寒风凛凛,蒿草簌簌,他一时顿生天地之大却无处可去的荒谬感,只得拱了拱手。
“劳烦道长教我,有何法子能对付那画皮鬼?”
他如今连究竟到了什么地方都没搞清楚,真这般孤身扎进荒野,莫说去寻那画皮鬼的晦气,搞不好当下就得将自个小命给搭进去。
良久,老道才木然点头。
“都说姜伯约胆大如斗,赵子龙浑身是胆,我看你这一心寻死的野小子比起他二人也不遑多让了。”
说罢老道也不在言语,兀自钻进了夜色之中,只留陈青烊孤身一人风中凌乱。
踌躇一阵,他又快步跟了上去,“算了,还是先保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