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邸店是个前后三进的院子,后边两院是住宿用的,前边院子有个不大的食肆。收拾妥当的四人出了门便直奔前院,李冲让他们停在一处月牙拱门前稍待,他自去结账,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回转过来。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来往的客人不少,他冲夏牧使了个眼色,几人避到一旁的回廊边上,李冲这才对夏牧急道:“公府的人查过来了,正在掌柜的那儿拿着画像打听!”
“画像?谁的画像?”夏牧立即问道。
李冲摇头:“不清楚,我不敢靠近,怕被认出来。”
夏牧略一思索,唔了声道:“你做得很对,你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不能轻易在他们面前露脸了。”
岑晚晴瞬间紧张起来,拉着李冲的手问:“那怎么办?”
李冲安慰了下她,又对夏牧说道:“马在客栈门口拴着,得想法子取回来。”
他说的没错,四条腿的总比两条腿的跑得快。
“这客栈有后门吗?”
“有。”
夏牧把手上的包袱递给李冲,嘱咐道:“这里面是我和冯昱俩人的衣服,你找地方处理掉,最好是烧掉或者埋掉,你们从后门出去,我去取马。”
“夏牧……姐,”冯昱略显别扭的喊了声,脸上有些担忧:“我们都从后门走吧,马没了不是可以再买吗?”
李冲尴尬的说:“二殿下,马在这昌黎城里卖得很贵,我和晚晴剩下所有的积蓄就只够买这两匹了,还得余下些留着路上的吃喝用度……”
冯昱奥了声,从怀里摸出块玉佩,递给李冲。
“你看这个值钱吗?”
李冲迟疑了下,冯昱把递出来的手又往前伸了伸,显得很坚持,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
“宫里的东西我都没来得及拿,就这面玉牌是我出生时父王赐给我的,一直随身带着。”
这是一块雕成佛像的翡翠玉牌,通体晶莹剔透,细节栩栩如生,四周灯烛的光线几乎都能透射而过,李冲端详完,很谨慎的就要把玉牌还给冯昱,说道:“二殿下,这面玉牌极为贵重,您还是收好……”
冯昱小手一挥,满不在乎的打断了他:“身外之物罢了,我哥教过我,沙漠里水比金子更珍贵,你且拿去换银钱。”
一旁的夏牧微微翘起唇角,冯昱见着她的表情心里一喜,脸上更是藏不住的得意,好似夏牧的肯定对他来说是多了不得的事一样。
“拿着吧,找地方把它出了,”夏牧冲李冲道:“这孩子说得对,都是身外之物而已,路途遥远,有钱比没钱管用。”
听她一说“这孩子”,冯昱的得意劲儿立马烟消云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吭声了。
待李冲小心翼翼的把玉牌揣进怀里,夏牧又说道:“这东西不要在城里出手,以免被认出来,况且再去买马肯定是来不及了,你们还是去后门等我,我脸生,又换了衣服,他们多半是认不出的。”
她不是传统的小脸蛋瓜子脸,五官的轮廓本就偏中性一些,此刻换了身黑色对襟长衫,腰上扎一条红色帛带,高马尾盘在头上,光影里一身英姿挺拔,唇色桃红,眉似漆涂,目若夜星,眼角还带着三分锐利,看去就是一个英气小生的模样。
“也好,”李冲也没什么好法子,遂点头道:“出前院门往左有一条巷子,旁边是一个很大的酒楼叫做八宝楼,巷口挑着大红灯笼很好辨认,从巷子一直走到底,我们在那儿等你。”
他边说边把取马的木牌子递过来,夏牧接过应了声“好”,此时岑晚晴握住她的手道:
“冯府势大且极为跋扈,夏姐姐千万当心。”
她的手温婉如她的人一般,夏牧对她的印象很好,便冲她笑着点点头,又示意冯昱不用担心,遂独自一人往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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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像是置身于某个摄影基地里似的,夏牧徜徉其中,穿着古装的人们在她身边来去,耳旁听到的全是市井的熙攘声,鼻端嗅着松油燃烧略有些刺鼻的气味儿,她莫名的觉得自己很放松,就这么一路到了前院门口。
身侧便是客栈的柜台,四五个穿着冯府衣甲的家丁围在那儿,门口还站着两个,抱着刀打量着过往的客商,间或还拉着某个人盘问。
在这昌黎城里,冯府的衣甲就是地位的象征,不是官府却胜似官府,没人敢抱怨。夏牧好整以暇的走过,其中一人瞥了她一眼,没任何表示的便任她出了客栈的大门。
将木牌给了门口看马的小厮,她镇定自若的看着小厮解开拴马桩上的缰绳,可她没注意到,门内角落一张桌子上、一个撮着牙花子的汉子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
此人正是被她在西门前摔趴在地上的那个哨长,杜大有。
他此刻下了值,因为得了点儿外水,正带着自己几个铁杆手下在这儿吃肉喝酒,其中一个手下见他神色有异,便问他缘由,他砸吧砸吧嘴,吐了口碎骨渣滓出来,说道:
“把冯府下发的那画像再拿给我看看。”
手下摸出来递给他,杜大有两手撑开画像左右端详,又望望门口,突然站起身来,呵斥几人道:“入娘的别吃了,咱们发财的机会到了!”
那上边儿画的是冯昱,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还是冯朗找了画师比着在东宫里找着的冯昱画像临摹的。
“头儿,你见着那小孩儿啦?”一个手下抹着酒水未干的嘴,意犹未尽的问。
“闭嘴!”杜大有赶紧骂了句,踢了他一脚道:“宫门前那婊子养的你还记得不?”
那手下一个激灵,赶忙道:“记得记得,他要不是冯府的人,那会儿咱们兄弟肯定就把他剁了给头儿你出气!”
“少废话!我刚看他走过去,”杜大有一手把他提溜起来,“你赶紧去门口望一眼,看他走的哪条路!手脚利索点,别被他瞧见!”
他们此时都没穿甲,只随身带着佩刀,杜大有眯着眼看着自己手下往门口走去,脑子里不停转着念头。
“头儿,”另一人凑到他跟前,疑道:“那小子不是冯府的嘛,咱们找他麻烦的话……”
“怪就怪在这儿,”杜大有嘿声道:“冯府的人看着像是不认识他似的,连个招呼都没有。”
他摸着痦子,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老子想起来了,画上的多半就是那个瞪老子的小黄门!难怪冯府的人要追查所有私纵人犯的,那婊子养的一定是冒充冯府的人,把那小子带出了东宫!”·
“冒充的?”几个手下一听都站起来,摩拳擦掌道:“头儿,那咱们把这事给冯府的人一说不就行了,咱们这儿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杜大有却摇头,神情里藏不住的得意:“你们懂个屁!眼下这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现在就漏出去咱们最多只能喝口汤,画上那小子才是大鱼,知道吗?要不冯府的人能满城的找?他们肯定是一路的,咱们只要跟着他,就能找着那小子,到时再通报给冯府,那才是一桩大功劳!”
“对啊,头儿真厉害!”
“跟着头儿咱还怕不能吃香喝辣嘛!”
几人都喝了酒,这会儿一个个的都红光满面,摩拳擦掌的就要把这大功劳抓在手里,杜大有赶忙制止他们,斥道:
“入娘的都小点声!急个什么劲!”
这时门边的那手下正往回挥手,他瞪一眼纷纷起身的几个手下,招呼他们道:“那婊子养的有点扎手,你们去个人搞点石灰粉来,一会儿都给老子精神点儿,谁要是挡了发财的路老子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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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大街两旁的店家陆续在门口挑起了灯笼,街面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有呼朋唤友的书生,有仆从成群的富人,有匆匆而过的平民百姓,也有沿街乞讨的乞丐,不时小心的避过迤逦而行的马车,间或惹来车夫的几声叫骂。
虽然没有灯红酒绿,没有高楼大厦,可世间种种,在哪朝哪代都是一样的吧。
夏牧手牵着两匹马的缰绳,在人群中时走时停,不一会儿便望见了一幢三层高的楼宇,楼下有十几级石砌的台阶,楼顶还挑着飞脊,一个大大的牌匾挂在正当中,上书三个斗大的漆金隶体字,八宝楼。
寻着李冲所说的巷子,夏牧左右望一眼,抬脚便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