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昌黎东城的日晟博坊算是整个东城生意顶好的场所之一,这里边地方宽敞,博彩的花样也多,时常有贵胄豪绅来这儿一掷千金而不皱眉头,赌客们的谈资一多,这儿的人气也就愈来愈旺了。
“几位爷慢着走,下回再来啊……”
伴着殷勤的送客声,三个青年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出来。幽州的气候再过得月余就得飞雪,这仨人却一身单衣还敞着衣襟,步子也是歪七扭八大摇大摆,其中一个还昂头晃脑的放声高歌,路上行人皆忙不迭的避开,这几位却毫不在意,肆意而忘形。
自魏晋以降,士人便以洒脱不羁做为一种为人处世的态度,名为天性之解放,什么披头散发奔走于市啊,什么嬉笑怒骂赤膊而歌啊,这些算得了什么,甚至一个名士要不干点儿什么出格的事、你都不好意思在圈子里混。以至到了如今,大把闲着无事的世家子弟们把放浪形骸当成了标签,循规蹈矩才是异类,和后世的二代祖们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白天就从赌坊里出来的这几位,可不正是个中翘楚。
“走走,颂哥儿,今儿个我兄弟二人做东,咱接着去岫云楼听曲儿!”
说话的这人叫何磊,和他兄弟何弘二人是昌黎东城有名的混子头头,俩人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何氏双郎”,整日里游手好闲,仗着有万贯家资在东城欺男霸女横行于市。
晋时有个出名的美男子叫潘岳的,小名叫做檀郎,后来便多有诗词以檀郎指代妇女爱慕的男子,这兄弟二人不学无术,沾沾自喜的把自己也比作郎,却不知东城的商户百姓私底下都管二人叫做何氏双豺。
左边一个瘦高个头的年青人面上有些疲倦,摆手说道:“两位哥哥,小弟赌了一晚上了实在困顿不堪,还是先回去歇着,等晚些时候再和两位哥哥相聚……”
“哎这说的什么话,”大郎何弘一把抓着他的手不放,“你这是刚游学回来,你还不知道,这昌黎城好玩的东西可不比洛阳差!”
“就是,进了岫云楼你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二郎何磊附和完他哥的话,回头朝跟在身后的一群帮闲吆喝道:“你们几个,你们不用跟着了,今儿都散了吧。”
其中一个帮闲起哄道:“二郎也带咱们去岫云楼开开眼呗,都说那个叫青衿的花魁如何如何媚人,咱们就是听她唱一嗓子也知足啊……”
“滚蛋!岫云楼是你们这帮人想进就进的啊,”何磊一脚踢过去,随手扔出小半贯铜钱,“想女人的找个勾栏自个儿乐去,明儿早上再来府前候着!”
帮闲们一拥而上抢着地上的铜钱,乱哄哄喊着:
“谢二郎赏!”
“二郎威武!”
何弘一把搂住青年人,贼眼兮兮的道:“颂哥儿我给你说,要不是岫云楼是我们何家开的,你想见那儿的艳首都得排上好些日子知道吗?”
高颂便有些心动:“那……小弟就随二位哥哥走一遭开开眼?”
何磊打了个哈哈:“走走,保管你不会失望就是!”
“那就先谢谢哥哥们了。”高颂一脸心照不宣的笑,又回头对跟着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你先回府,就说我遇着几位好友,给我爹说一声我晚点儿回去。”
“二少爷,昨儿出来的时候老爷就嘱咐过今儿晚上有家宴,让您务必不能缺席……”
“行啦行啦,”高颂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就是平城那个三叔公回来了么,我晚上赶回去就是了。”
何弘兄弟二人对了个眼色,何磊上前拉着高颂就走,边说道:“晚膳前保准放你家少爷回去,至于那会儿他走不走得动道,那可就两说了……”
三人笑嘻嘻的说着些荤话,便往岫云楼的方向行去,高颂的小厮嘀咕着转身往回走,整好和一辆马车擦身而过。
坐在马车里的夏牧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左前方那三人问道:“确定是他们么?”
“就是他们,我让人从何府一路跟到那个赌坊,”驾车的夏无忧侧过头小声回答:“不过那个瘦高个不知道是谁,师尊,要不要等他们分开?”
“不等了,你在前面那个拐角的地方靠左停过去,拿马车挡一挡,一会儿你别下车,拉上人就走。”夏牧交待一声,随即放下车帘。
车里就她和史大头俩人,她依然是那身黑红间色的男装,将脖子上的蒙面黑巾拉上口鼻,她一语不发的朝坐在对面的大个子使了个眼色。
史大头有样学样的蒙上黑巾,眼神里满是兴奋。这是他头一回跟着东家出来办事,居然办的就是闹市劫人,东家不愧是东家,用他的话来说,美滴很。
夏无忧甩了下鞭子,拉车的马儿咴儿咴儿的叫了两声,拖着车体一头便往左侧蹿了出去。
“马惊了马惊了哎!”无忧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猛地扯起缰绳,把马车横停在三人前边。
“干什麽呢!他娘的没长眼啊!”
何氏两兄弟正自叫唤,夏牧当先跳下车,三两步便到了何磊面前。
乍一看跳出来两个黑衣蒙面人,何磊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口中喝道:“作甚么、你们————!”
夏牧比他快得多,扯住他的手臂就是一个过肩摔———
“唉哟!”
“哪里来的凶徒,”横行惯了的何弘气势汹汹的一把抓来,他这会儿倒是把王法挂在嘴边上了,“皇城脚下就敢目无法纪……”
夏牧反手一拧,一拳就把这个公子哥打翻,顺势再给了何磊一脚,后者趴地上还在喊疼、挨了这脚立马晕了过去。
“你敢打我?!”何弘捧着半边脸、龇牙咧嘴的冲夏牧嚷嚷:“你他娘的敢打我!你知道我……”
夏牧抬起一脚正踢在他下巴上,把他踢得头往后一仰,后边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脚看得一旁的高颂都觉得腮帮子疼,眼瞅着对方朝自己走过来,他倒是机灵,立刻摆着手说道:“不劳烦了,我自个儿就……”
话还没说完,夏牧一个转身踢踹向他胸口,他下意识横臂挡了下,顿觉一股大力从手臂上涌来,整个人瞬间被踹飞了出去,砰一下撞在马车车厢的侧面,然后摔倒在地。
“好痛……”高颂跪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还没缓过劲,见那黑衣人又走了过来,他赶忙道:“别、别打了,要什么你说,什么事都有得商量……”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就见黑衣人睁着一双清冽的眸子,长得过分的腿高高抬起,然后一脚下劈!
……她是个……女的……
这是高颂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车前摩拳擦掌的史大头一下都没捞着,有点小失落的他把被打晕的何氏俩兄弟一手一个扔上马车,又从车后探出头看了眼趴在地上的高颂,问夏牧道:“东家?”
“带走。”她丝毫没有迟疑。
街边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女孩呆呆的看过来,夏牧拉下面巾冲她莞尔一笑,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女孩也笑了,稚气的喊道:“爹,爹,快来看啊,那两个坏蛋被仙女姐姐抓走啦~”
希聿聿一声长嘶,马车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