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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速之客(1 / 1)

日落之森王城监狱里最近新进来了个人,他自称来自克林维勒,是个普通法师,叫安东尼。

七天前正好是个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这个人独自驾着一艘小船出现在海岸线。眼看滔天巨浪就要将他淹没,他却奇迹般躲过灭顶之灾,甚至能以惊人的操控力驾驶小船快速靠岸。

日落之森一直与外隔绝,从不接受任何不速之客,所以他一上岸就被驻军团团围住。

为首的军长根据海防条例向他宣读了一遍“驱逐令”,并警告他不许再向前迈进一步。

其实按照条例,他甚至不能上岸,但是由于天气原因,考虑到己方士兵出海不安全,驻军没有对他进行海上驱逐,而是等他上岸后采取包围措施。

一群精兵利刃、不苟言笑的士兵包围住自己,安东尼显然被震慑到了,连连后退,赶紧声明自己没有恶意。冷不丁一脚踏进水中,他猛地回头,只看到背后一片波涛汹涌,昏天黑地。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铜墙铁壁般的军队阵列在狂风暴雨中依旧巍然不动,蓄势待发的肌肉绷出严酷的弧度,敌视的目光齐齐射向安东尼,这无疑是将气氛拉低到紧张急迫的冰点。即便眼前这个手无寸铁的瘦弱男人已经流露出走投无路的绝望神情,士兵们依旧没有丝毫心软,无声地表达了他们的立场——不管他有没有恶意,滨海驻军都不会允许他踏进日落之森的领地。

其实并不能怪士兵们冷酷无情,他们的前辈已经用惨痛的代价给了他们教训。

三百多年前,商猎帝国的皇家猎队伪装成流民,漂洋过海来到华洲海岸。他们让女人孩子走在前面卖惨,不断哀嚎痛哭,诉说自己是遭受战争迫害的罗金都人,祈求好心的精灵们收留他们。而阴险凶残的奇猎人则隐藏在人群中,等驻军全被编造的故事迷惑了视听,伺机潜伏进驻军基地。当时已经有了规定,不许接纳任何外来人,以防引狼入室。可是善良心软的驻军军长不忍心驱赶这群人,甚至特意为他们回王城请示,希望国王陛下能收留这群“可怜人”。奇猎人趁着滨海驻军群龙无首时发起偷袭,几乎将所有驻军残忍杀害,滨海居民无论男女老少也一概惨遭毒手。等军长好不容易求到情,满心欢喜地带着食物等物资回来时,等待他的却是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

万幸此时恰逢换防之际,国王让他回去时顺便带上去换防的军队。军长悲愤之余带领士兵们剿灭了这群凶残的刽子手,并且亲自手刃了他们的头领——当初站在最前面伪装成孕妇的红发女人——商猎帝国最狠辣的女将军藤文。然而即便将这群罪大恶极的刽子手千刀万剐,曾经的士兵、战友们也都无法复活;即便海水能洗刷滨海的猩红血迹,也无法洗刷这段屈辱痛苦的回忆。那位做出错误决定而葬送全军性命的军长余生都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与悔恨中,不久就郁郁而终。他临死前请求国王将自己的眼睛和心脏挖下来,镶嵌在瞭望塔的顶尖,日夜照亮暗流汹涌的黄金海,好让他继续为自己的过失赎罪。

经过这一次偷袭,国王颁布了更加严格的海防条例,除长老阁表决通过并直达许可命令外,禁止任何异族以任何理由踏进日落之森,无视警告执意入境的可以直接击杀。此外,为了纪念死去的驻军和居民,提醒每一位日落之森的子民铭记历史,滨海遭到血洗的原野被永久命名为红原。

安东尼惊慌失措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士兵,无人向他流露出善意。突然,一道红光刺痛了他,他惊慌捂眼,又忍不住寻找光源,一座高耸的瞭望塔塔尖似乎镶嵌着某种血红色宝石,在风雨如晦的天气里依旧闪耀出耀眼的光芒,像是审视的目光,庄严又冷酷。

他了解过一些关于日落之森的历史,知道这里的人对外人十分警惕,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不容商量的地步。

华洲作为大陆三大洲之一,面积虽然最小,但是只有一个国家,也就是日落之森。日落之森是一个纯精灵构建的王国,九万多精灵占据了华洲全部土地与资源,尤其是丰富的矿藏与多样的生物。曾经有很多国家与种族想要瓜分华洲,全都被这里的原住精灵以强大的种族力量优势以及积累千年的防御法阵击溃。

虽然侵略者全部失败,但他们不算无功而返。最先是矮人族带回消息说,精灵活着的时候挖出他们的眼睛和心脏,那眼睛和心脏就会变成各种颜色的宝石,具备纯洁强大的法力,能够增加佩戴者的力量。后来又有人族带回消息说,这种由精灵的眼睛和心脏化成的宝石被称作魂珀,魂珀与人族血液十分契合,镶嵌在体内可以弥补人族体格脆弱以及生命短暂的缺点。此后,各个种族尤其是人族,掀起掠夺魂珀的热潮。

生前挖出眼睛和心脏是一种极其痛苦残忍的事,一般精灵都不会这么做。只有特殊原因下,将死的精灵主动提出请求,他们的家人或朋友才会酌情执行。魂珀会作为遗物留给子女或者献给家族等,没有人会将其作为增强自身力量的工具,更不会拿去交易。其他种族想要魂珀,除了偷抢,就只有残害精灵。

于是杀戮精灵成了一场公开的拍卖,这场血腥的交易链甚至催生了一个新的国家——商猎帝国。就像是猎杀一头鹿,尽管有人觉得剥夺这种单纯灵动的动物的生命太过残忍,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为一张花纹鲜亮的鹿皮买单。同样的,尽管各族各界很多衣冠楚楚的乡绅贵族冠冕堂皇地批评猎杀精灵罪孽深重,但是他们伸向魂珀的手永远不知满足。

一场国家领土侵略逐渐演变成对一个种族的赶尽杀绝。

终于,第二代精灵王诗樊吾做出了历史性决策,召回所有流落在外的精灵,限制任何外来人进入日落之森,修筑强大的滨海防御军事,并且对商猎帝国终身宣战。诗樊吾去世后,第三代精灵王奥丽卡斯延续了他的做法,同样向商猎帝国终身宣战。并且她还主持设计了宏伟的黄金海海域法阵,这个法阵可以操控风浪,摧毁敌军大规模入侵的舰队;平日里,阵法中会弥漫起诡异的烟雾,任何进入其中的船只都会被漩涡吞没。奥丽卡斯由于在黄金海法阵耗费太多元气而英年早逝,她的弟弟奥弗洛继承了王位,他同样向商猎帝国终身宣战,也就是在他执政期间发生了红原悲剧,这场悲剧催化了不近人情的封锁战略,从此日落之森成了密不透风的绝对领域。如今王位已经传到了奥弗洛儿子手上,但是外界还没有打听到关于这位新王的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事实上红原悲剧后,日落之森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再也传不出任何风声,这群精灵似乎打定主意彻底与世隔绝,隐居在神秘的华洲。

安东尼应该是三百年来第一个登上华洲的外来人,不管他用的什么方法闯过海上阵法,总之他现在面对的是更严峻的局面。

风雨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驻军更没有。安东尼紧绷的神经已经开始错乱,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感觉头脑里有团粘液在侵蚀自己的理智,关节里也有冰块在粉碎自己的行动力——突然——他倒下了,没有了动静。

海浪狠狠地拍在他脸上,几乎淹没他的鼻子,但他还是没有反应。

驻军军长示意身边两个亲信和自己一起上前查探情况,于是三人齐刷刷拔出佩剑,警觉地靠近安东尼。三人将剑全抵在安东尼的脖子上后,军长亲自检查他是否还活着,虽然呼吸很微弱,但心跳还在。

军长陷入沉思,他是该杀了这个人,还是先把他带回去审问呢?

他用眼神询问亲信,亲信全然一副“坚决服从命令,坚决不做决定”的憨样,显然给不了建议。他再看看背后的士兵,更不可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三百年前的教训只告诉他们要怎么对付活着的至少是醒着的外来人,却没告诉他们怎么应付这种昏死过去的。

军长不敢擅自做决定,但又找不到能替他分担的人。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虽然他是驻军最高统帅,但此刻红原还有一位王储。

他立刻派人去请王储殿下,自己仍旧带着人围着安东尼。

或许是恶劣的天气太难熬,也或许是王储太难请,总之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军长几乎怀疑半个身体淹在海里的安东尼已经死了。

终于,远处出现灯光,是宫廷女官们陪同王储殿下过来了。再走近一点,可以看到殿下是一位年轻的公主,穿着少女偏爱的嫩绿长裙,裹着花纹精美的长袍,头上的发带也被绑成可爱的兔耳形状,一双只适合踩在绒毯上的软底红漆小高跟此时在坑坑洼洼的石板上勉强行走。但是从小就受到严格训练的公主表面从容淡定,既没有表现出半夜被吵醒的疲惫,也没有因为鞋子太累脚而抱怨,甚至从她尚且稚嫩的脸上可以看到些许君主庄严。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可以得到驻军军长的认可,此时被请来裁夺如何处理安东尼。

士兵们齐刷刷后退,给殿下让出一条路,军长远远地就开始鞠躬行礼,恭迎殿下。两位女官一位给殿下打伞,一位给殿下提灯,亦步亦趋,最终在军队前停下脚步。

打伞的女官想将伞递给公主,却被拒绝了。公主小声叮嘱她带着另一位女官到远处避会儿雨,自己则戴上长袍的帽子来挡雨,同时接过手提灯,朝军长走去。两位女官的目光一直随着公主走到海边,哪怕确定士兵们一定能保护好公主依旧不敢走远,而是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时刻注视前方的动静。她们一直听说外面的奇猎人阴险狡诈,惯用诡计欺骗精灵,然后乘其不备下手残害,现在她们已经将地上那个男人认作奇猎人,又痛恨又惧怕,一遍遍祈祷军长赶紧杀了他。

“殿下,这个人自称来自克林维勒,叫安东尼,是个法师。他能在今天这种天气里操控帆船躲避海浪,应该确实会法术。我初步检查了他的情况,过度劳累和紧张导致的昏迷。根据条例,我们大可以把他扔海里喂鱼,但是出于其他多方面的考虑,我觉得应该先留下他。”

“哪方面的考虑?”公主一边问,一边弯腰试探安东尼的呼吸。

“他能穿过黄金海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要么是有过人之处,要么是法阵出现了问题,甚至更严重……”军长顿了顿。

公主替他补充:

“也可能外面的人已经破解了法阵。”

二人一起望向波涛滚滚的海面,忧惧的内心比漆黑的天色还冰冷。

“殿下,是否要进入戒备状态?”

“不必,”公主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努力表现得镇定,“奥丽卡斯陛下的魂珀守护着黄金海,法阵如果真的被破坏,我们一定会得到警示。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至少说明法阵仍旧有效。关于我们的猜测,还需要好好儿审问一下这个人。”

军长心领神会,立马叫人将安东尼带走。

危机暂时解除,军长亲自护送公主回房。

回去的路上公主继续吩咐他,

“今晚我就会给陛下传信,请示进一步工作,最晚明天下午能得到指示。现在红原上除了驻军还有三千多平民女性,消息必然会传出去,与其封锁实情,不如坦诚公布。但是要注意,不能造成恐慌,不能引发猜测,要让大家觉得,只是一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普通人。此外,关押他的地方一定不能被泄露出去,看守的人也必须是你信得过的人。”

“是,我会注意的。”

军长答应之际,他们已经走到行宫外,王储首席执行官在台阶前等候已久。看到公主安然回来,执行官女士也显然松了口气,但她很快又焦虑起来,因为她看到公主身上的长袍已经湿透了,头发也被海风吹得乱糟糟。她赶紧跑过来,将自己的外套给公主披上,又撑起一把更大的雨伞。

“殿下,那我先告退了。”

军长全程淋雨,也不肯别人给自己撑伞,现在离开,依旧淋着雨。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敬意油然而起,默默地走出雨伞,感受风雨裹袭全身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王城就传来讯息,命令红原骑士团团长带领一支小队,即刻押送安东尼回王城。于是安东尼在尚且昏迷的情况下,又被带去王城,关押在看守滴水不漏的王城监狱。

王城监狱分为三级,一级关押命案凶徒,二级关押叛徒,三级关押俘虏。一二级难免会有人进出,但第三级自从红原惨案后,再没有关过任何人。

现在它迎来了三百年来的第一位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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