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传来,空气沉闷的厉害,季茗钏拢了拢鬓上垂落的凌乱发丝。
她站在城头上,城墙外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七万兵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看着李恒芝取箭搭弓的动作,季茗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有满满的讥讽。
这两年来,她在这上京城日子倒还过得不错。
她就是李恒芝放在武昌帝眼皮子底下的一根稻草,武昌帝以为她是根儿救命稻草,哪里知道李恒芝早已视她如敝履。
看着那带着凌冽寒光的箭矢飞向她,她也没躲,躲什么呢,该做的都做了,她站在这里便是计划的最后一步。
杀了她,这狗东西定然觉得压在他心上的最后一座山终于移开,多少会放松些警惕。
怕是李恒芝也想不到这城,早空了吧?
不过一介寻常武夫,当他自己真是天纵奇才吗?
若没有她的金山银山开路,没有他护国公府女婿的身份压制,他能年纪轻轻就成为官拜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带着倒刺的利箭不偏不倚洞穿了季茗钏的喉咙。
呵,李恒芝,等着收下那份为你精心准备的大礼吧。
季茗钏再无法思考下去,她甚至没感觉到疼,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归于寂静。
城下的李恒芝依然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直到看到那鬓发凌乱的女子从高高的城楼上跌落下来,在城墙下震起一片烟尘,才缓缓的放下弓箭。
他的手有些抖,不止为了终于攻到了上京,还为着季茗钏这座压在他头上的大山终于被他亲手搬开。
两年不见,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些忍辱负重,曲意奉承的日子。
没想到见到她出现在城墙上,那股子血脉里的自卑,让他差点没绷住,险些从马上跌落。
不,还是不一样了,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嫡长女了,她的父亲早被他斩在马下。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靠着脸蛋和卑躬屈膝,在护国公府永远抬不起头的穷小子了。
他终于亲手杀了她。
也不知住在城西的晚娘和满儿现在如何了。
兵荒马乱,他只能把她们留在看起来依旧奢靡的上京。
前明威将军,现在的齐王左膀右臂,李恒芝李将军,终于在入暮时分攻入了皇城。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跪地求饶的武昌帝和他的嫔妃们,而是两个穿着破败,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熟悉身影。
“晚娘!满儿!”
大殿里除了这两人,再无他人,那女子似是早被吓得失了魂魄,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
稚童倒是胆大,有人进来也只是瞟了一眼,依旧拿着一个发了绿霉的馒头不停地啃着,渣滓掉了满身满地。
她们二人一身衣服满是脏污布丁,同这巍峨的宫殿格格不入,仿佛误闯了仙宫的蚍蜉。
李恒芝单手执剑,略接近了她们几步,见殿内确实无人,梁上也没有机关痕迹,便又向前行了几步。
他刚踏上那母子二人站立的地砖,就预感到不对劲,迅速转身,腾身跃起。
却还是没能逃出去,四面八方同时爆出巨大的火光,热浪掀飞了房顶的瓦片,也将三人炸了个灰飞烟灭。
千年古殿,几息间化作残瓦断垣。
......
三月乍暖还寒,枝丫上却有不畏寒的灰雀儿,用那尖尖的红嘴儿早唱起了婉转的曲调。
伴着鸟雀声,季茗钏睁开眼睛,头顶是金线钩织的牡丹浣花锦幕帐,两侧用两枚白玉帐钩高高挂起。
守在床边的玉带见小姐醒来,赶忙轻柔地将她扶起。
沉寂了一夜的宓秋苑,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看着忙前忙后的丫鬟婆子,季茗钏沉默着没有说话。
连续七天了,每天早晨都是在她未出嫁时住的宓秋苑醒来。
前世早就被自己许配出去的几个大丫鬟,现在还都是一副小姑娘的样子陪在自己身边。
“小姐穿这身翡翠撒花洋绉裙怎么样,小姐白皙,这湖绿色穿上定然衬得小姐比这三月的樱草还要嫩!”十四岁的杜衡叽叽喳喳。
“就这身。”自己有多少年没穿过湖绿色了?只因为李恒芝一句绿色看着轻浮。
玉带手巧,没几下便挽了个垂挂髻,又为小姐簪了两朵翡翠珠花。
给她明媚张扬的五官添了两分娇俏。
季茗钏带着两个丫鬟一路穿行,走过重重庭院往主屋而去。
护国公府此时哪有前世自己印象里那副破败模样,依然是飞楼插空,雕甍绣槛。
一路行来,但见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好不奢靡。
还未进主院,便遇见了另一个方向来的季茗珠。
季茗珠穿了一身素色衣裙,眼角点了一点胭脂,描了一双远山眉,看起来楚楚可怜,颇为惹人怜惜。
“姐姐。”季茗珠停下脚步,乖巧的福身,避开门口,一副让季茗钏先行的模样。
季茗钏点点头,先一步进了院子。
屋里护国公季然和他的继夫人商氏早就坐在桌前等着二人。
等季茗珠进屋,姐妹两个齐齐向父亲母亲请安后,四人便开始安静的吃起早食。
吃过早食,季然大手一挥,打算叫上大闺女季茗钏去演武场练几招。
他膝下无子,就这两个女儿,季茗钏自小便被当成下一代的掌家人培养,学的不是女红妇德,而是四书五经、刀枪剑棍。
季茗珠却突然站了起来,后退几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阿珠,这是做什么?”见女儿跪得实诚,商氏哪怕事先早已知晓,却依旧被她吓了一跳。
季茗珠双手交叠放在地上,头重重的磕了下去,“还请父亲母亲成全,阿珠想留在家里招婿。”
“你招婿,那你姐姐怎么办?替你嫁去河西王府?”
季茗珠抬起头,只磕了一下,娇嫩的额头便已经红肿起来。
点在眼角的胭脂晕开,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弱。
“父亲母亲疼我,我想永远在父母身边侍候。河西王府远在北疆,我身无长处,不像姐姐万般事物都懂得一二,阿珠实在惶恐,还请父母姐姐成全。”
季然被她这套言论震惊了,“胡闹!老王妃当初本就是看上你姐姐,是你非要闹着换亲,这会儿又要反悔?你当亲事是过家家?
更何况我培养你姐姐十几年,就是为了让她有能力接替我掌家,你可有这等接任家主之位的能力?
凭什么她什么都懂就要替你去北疆?凭什么?她也是你爹我千娇百宠的女儿,凭什么要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
商氏见事不可为,赶忙挽住季然的胳膊打圆场,“哎哟老爷,你何必动怒,阿珠不也是舍不得你我,她还小,哪想得那么周全。不过是平日里看大小姐事事都做的极好,心里对大小姐盲目信任,觉得那北疆之地,大小姐也能应付的得心应手罢了。阿珠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
季茗珠还跪在地上,她咬着下唇,瞄了眼季茗钏,又拜了下去,“求姐姐成全。”
成全什么?想让她替季茗珠嫁给短命的河西王世子?
季茗钏勾勾唇,有种隐晦的兴奋,她好像发现了继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