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在艾欣的一再坚持下，他们还是来到了镇子上的羊肉馆。点了几斤烤羊肉，几盘凉菜和几瓶啤酒，便开始津津有味地干起饭来。
酒到微醺时，孟进的情绪逐渐高涨，话也渐渐地密了起来。而喝不醉的艾欣却郁闷地很，他只能羡慕地看着孟进，回味着曾经半醉半醒时的那种美妙的感觉。
“你说我能找哪些体力劳动的工作呢？”艾欣吞下一口滴着金亮油脂的羊肉，灌了一口啤酒，俯身把空啤酒瓶子放在脚下，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
“太多了，所有人类能从事的体力劳动你都行，比如建筑工人、司机、外卖员、快递员、装卸工等，而且你每天都会比他们做的时间更长，更高效。这些基本上都是多劳多得的工作，凭你的条件，收入肯定会不错。”
艾欣认真地点头，上次的面试结果至今依然杳无音信，而紧接着他便发现了自己身体的怪异之处，这些天一直忙着追寻身体的真相，荒废了找工作的事情。现在，他更是发现自己这副怪异的身体几乎堵死了他的求职之路，因为他永远也无法通过体检那一关了。
“总不能告诉公司自己是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吧？谁又会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同事呢？会引起他们恐慌的吧？如果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异常，引起了民众的恐慌，国家会派人来抓我，甚至拿我去做研究的吧？”艾欣想到这里，不禁苦笑。
“可是体力劳动的工作里又有哪个不需要体检的呢？”艾欣把自己能想到的体力劳动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最后只能无奈叹息，“只有体检了，才能签订劳动合同的呀。唉，可选择的范围又变小了。”
“是啊，还得体检呢，咋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这个好说，实在不行可以在网上买。”
“那岂不是造假，不行。”
“饭都快吃不上了，你还管得了这么多。”
“不行，做人要有原则和底线。”
孟进白了艾欣一眼，冷哼一声，自顾自地抓了一把羊肉，送到了沾满油脂的嘴里，快速地咀嚼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原则？底线？在哪里？你在这个社会里仔细地找找，有吗？中饱私囊的，贪污腐化的，假公济私的，言行不一的，……哪里还有原则？哪里还有底线？在如今这个世道，原则和底线不会让你显得有多高尚，它们只能是你赚钱路上的绊脚石。”
艾欣不言，因为他无法反驳那些铁一样的事实。
孟进继续说道：“如果你坚持原则，那么你的可选范围将会变得非常小。所有需要体检才能入职的工作，你都去不了，那你还债的事情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
孟进又猛灌了一口啤酒，然后突然露出了邪魅一笑：“其实，有个来钱更快的工作……”
“什么？”艾欣一下子来了兴致，急切地追问起来。
孟进凑过身来，指了指桌子底下，然后把嘴凑到艾欣耳边，悄声说道：“你那玩意儿应该也非常强悍吧？”
对于孟进如此隐晦的说法，艾欣居然秒懂。他又羞又恼，一掌推开孟进，怒斥道：“你是喝多了？还是疯了？”
孟进坐到座位上，先是一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开个玩笑，咋还当真了呢？”
然后又拿起啤酒瓶来，跟艾欣的瓶子碰了一下：“来，干了。”
艾欣一饮而尽。
“我们都是同一类人，一样的秉性，一样的操守，所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最好的哥们。然而，正因为我们的秉性，我们的操守，我们的不妥协，所以，我们混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惨的那一拨人。但无论如何，人活一辈子，随心、开心最重要，就不向这狗屁世界妥协怎么了？老子日子虽然过得苦，但良心不亏呀，老子睡得着觉呀。”
艾欣知道这些话不只是说给他听的，更是孟进说给自己听的，那个勤劳本分又善良的自己，那个混得很惨的自己。
他没有搭理喋喋不休的孟进，而是默默起身去结了账。
回到村庄，孟进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小胖墩儿，要不就自己单干吧，别去找工作了，虽然风险大点，累点苦点，但只要肯努力，早晚会成功的。”
艾欣沉默不语，他搀着孟进，找了块儿干净的地方坐下，抬头望见一轮明月正将银白的光芒洒向苍茫的大地，把世间万物都照出了一个轮廓明晰的影子。
他低头陷入了沉思，如今，即使他拥有着一副天赋异禀的身体，然而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却依然不是易事。前路依然有着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障碍在等待着他，需要他用尽全力去认真面对。
想到这里，他有些沮丧，他觉得人在没钱没地位的时候，连自己的影子都显得如此的卑微。
夜渐深了，海风送来阵阵凉意，海浪似乎也感到了些许疲惫，开始变得平静下来。月明星稀，海鸟轻啼，为宁静的海边之夜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身边传来如雷的鼾声，孟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双眼轻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在做着一场令人陶醉的美梦。在那里他应该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没有太阳的炙烤，没有恶浪的击打，没有婚配的压力。有一条自己的小船，每天都能够满载而归；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有一个一直年轻的妈妈，能一直陪着自己直到生命的尽头；还有三五个挚爱亲朋，每天聚在一起，喝点小酒，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然后在哄堂大笑中挥别一天的时光。
但这看似简单的生活，对于他俩来说是如此的遥远，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样可望而不可求。
艾欣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何时抛却了年少时的梦想，也不知何时开始把赚钱当成了自己毕生的追求，只知道生活在岁月的快速流逝中变得越来越让人无奈，灵魂在残酷的现实里变得越来越无趣。
再这样继续下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他不禁痛心疾首。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必须得做出改变，不能在未来某天奄奄一息的时候，回望走过的岁月时，只能发出憋屈和不甘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