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脑袋木了一会,朝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陆兄,修士杀凡,神人共愤,其罪当诛,你可知道?”
见陆安不说话、只端坐静养,林飞悄声出去,又火速回到广南寺,蒙头窝被,辗转反侧,怎样也静不下心来。
天光更亮时,一男一女两名修士一同进了斋堂,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水陆道场之二人。
陆安也不睁眼,隔音护住李玉如二人,不等二人说话,先开口道:
“这里香火旺盛,睡觉安稳。等她们醒来,自当离去。”
两修士对视一眼,男修退去,女修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安看了一会,忍不住道:
“公子天人之资,与我养心观颇有缘分,若肯留下清修,他日定能成就一番作为。”
陆安笑了笑,睁眼回道:
“哪天要实在没了去处,我宁愿出家去当和尚。至少,在那里能死的明白些。”
近距离对视一眼,仿佛眼前这人,忽变成了观主一般恐怖的存在,女修禁受不住,连忙闭目退出斋堂。
很快,陆安耳中,飘入一句沧桑声音:
“陆公子若肯留下,某愿让出观主之位。他日若有机缘,更可引荐去往东灵青云宗修行。”
“我这人没什么出息,观主大人就不必多费口舌啦。”
陆安聚精凝神,传音回道,“之前那个叫林雪的,还有他那师叔,莫非便是东灵青云宗人?他们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那人静默半晌,叹道:“既无缘,最后送你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午正初刻,李玉如、彩云先后醒来。
陆安简单说了眼下窘境,说到可能要认领两童子亡故责任时,李玉如一惊,彩云顿时又急又气道:
“明明是他们杀的,他们不认罪,凭什么要反过来冤枉我们?”
陆安苦笑不语,李玉如咬了咬唇,劝解一番后,彩云渐渐也反应回味过来,一时委屈得哭了。
人死在她们小楼,破窗而入的是陆安,那小院现在一切正常,现场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其他人出现过。
另外,直到现在,他们也弄不清到底具体是何人所为,用了何种手段。
“不行!就算真要论罪到我们头上,小姐和陆公子,你们都是修士,绝不能牵涉进去,不然会被官府、佛门、道门,甚至是妖邪一同追杀领赏。”
彩云擦了擦眼泪,“到时不仅仅是你们自己,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若真要论罪,彩云便是最好人选,你们千万不要跟我争。”
“不行!绝对不行!”
李玉如还没开口,陆安抢先一步,指了指自己装扮,“我这模样,才是昨晚发疯发狂的最好证明。”
话音刚落,林飞揉眼进来,打着哈欠道:
“吉时将至,准备出发了,三位大哥大姐,这便开始收拾吧。”
陆安三人同时一愣,很快,王正要的车马从那小院出来,也停在了斋堂门口,车夫抱拳问候道:
“陆公子早,昨晚睡得还好吧?这里清新静谧,倒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陆安机械地回以抱拳,目送马车和林飞一同出了观院,和李玉如二人小心翼翼地回了那小院。
再看那三层小楼,二楼廊台,那原本触目惊心的豁口竟被完整修复。进去三楼一看,里面规整干净,那软榻上两童子的血污衣衫,也离奇消失。
三人对视一眼,彩云目光呆滞道:
“莫非,昨晚我们,只是做了个梦??”
“可是,那两孩子呢?”陆安喟叹一声,“还有我这衣裤,我总不会,又在做梦又是发疯吧。”
......
未正时刻,队伍休整汇齐,离开回南镇往北行去。
路上陆安找林飞问对,他一口咬定自己当时在做梦或者梦游,至于说过什么话、听过什么话云云一概不知。
借由神识,陆安再次确认了王正要金丹消失、跌落成了凡人的事实,并隐隐知晓,李圣人原本对准他的“栽赃嫁祸”,是被佛门强压了下来。
再联想此前上原郡凤来客栈地下黑市、小爱圣女之事,以及兄长陆君如对自己说过的话,陆安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佛门有第三个穿越者,将自己和陆全的真实身份早就知悉。
“就算不知道这个,他们应该是知道,我和陆全假扮僧人,在小岚峰死里逃生的事。不然,不可能会无理由的如此示好。”
“既如此示好,佛门,到底又想通过我们,得到什么好处呢?”
“妈的头痛!这种鸟事,又不止干系我一人,就应该让陆全那老小子去想去解决。”
路上再无事端,半月后,众人顺利抵达赵国国都——邯城。
说是都城,却与陆安想象中的画面不太一样。
远远望见的,不是经纬天地、雄浑伟岸的城墙城门,只有高耸入云的连绵大山。
若不是山前商客行人接踵,僧人道人遍地,陆安只会觉得,又来到了另一处“大荒山”。
走近一些,神识探入,俯仰再观,隐隐见山上有洞门亭院,人烟难觅,云雾缭绕,山高不知几许。地下倒是坊市林立,光亮如一,人烟稠密。
陆安目光在地下逡巡多时,忽见一穿盔带甲、腰配古怪铜镜的军士出了酒楼,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赫然便从他那铜镜当中,看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的模样。
暗叫一声“不好”,陆安赶紧收回神识,敲响车门,火速进了李玉如马车。
“那啥...外面有点吵,我进来喝杯茶。”陆安轻车熟路,一屁股坐在车门边,干笑一声,自己给自己倒茶。
彩云朝静坐闭目的李玉如努了努嘴,将雕刻完好的两只木偶递上去,低声问:
“陆公子看看,与那两个小娃娃,像不?”
“嗯,劳你费心了。”
陆安接过,翻转细看后点点头,“等进了城,咱们去相国寺,与他二人好好做一场法事吧。”
“陆公子,我可能......去不了了。”
李玉如这时睁开眼来,面有难色,“昨日来信,师姐在红灵馆等我,说执事大人也在。彩云她......估计也要跟我过去。”
“没事,有心足矣。”
陆安摇摇头,“道门弟子,佛寺确实也不便进入,我现在自由身,一个人刚好。”
彩云嘟嘟嘴,眼眶泛红,一脸不舍地扯住陆安衣袖:
“陆公子,麻烦替我和小姐多烧些纸钱。今日一别,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听她一说,陆安心内也不禁一痛,只低头不语。
圣人出行,在上原郡算得上大事,在国都邯城当地百姓看来,也不过稀松平常。商客行人只稍稍退避,并不多礼。
行至南山前高近十丈的朱紫巨门,车马渐停,李越穿戴整齐出了草庐,朝前躬身行礼。
没多时,一队仪仗军士从门内出来迎接。领头将官接过文书一看,遂拜礼准入:
“恭迎李圣人,贺!”
霎时烟花冲天,钟鸣鼓乐,仪仗军士齐齐应和,斧钺击地,共声高歌: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李越面露笑意,等仪礼结束、回到草庐之后,当即面色一垮,瘫在藤椅上半天一动不动。
他之前也来过几次国都,每一次的仪礼待遇都记得,从没有过像今天这般,独独只有军士迎接、且仪式如此简陋敷衍的尴尬境地。
“帝心难测,就连佛门,也要抛弃我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可是万世之师、天地同表的圣人啊!肯定有妖人从中作梗!”
进了朱紫大门,是长近十里的“城门南巷”,里面华光溢彩,亮胜白昼,酒肆商铺林立,凡人、修士、僧人混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