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关在何处？”温汝韵没有耐心再和池叶映周旋下去，她眼下只在乎虞江亭的性命安危与否。
池叶映眼底泛起冷意，他微微一笑，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而后看着她怔然的神情，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回首望向身后的唐新祯，悠悠地说道：“弓弩都准备好了么？”
“启禀陛下，都准备好了。”唐新祯微微颔首，抬手一挥，高声喊道，“上弦——”
“我降！”温汝韵趔趄地从地上爬起来，回首望向身后被敌军团团包围的将士们，她的眼里满是不甘与无奈。
“将军！”
“不可以啊，将军！”
“将军，我们不降！”
“……”
她可以死，但这些将士们不行，他们的身后还有无数翘首以盼的亲人，她要为他们负责。
更何况敌众我寡，胜负已然见分晓，不能再有无谓的牺牲了。
“我降……”温汝韵丢下手里的佩剑，长跪在雪地之上，抬首望向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决云都副将温汝韵，甘愿……归降陛下。”
“很好。”池叶映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的眼眸，心却在隐隐作痛，“唐将军，带她去见她想见的人。”
唐新祯愕然抬眸，缓缓说道：“末将不知要带她去见何人……”
“她的夫君，沐国的陛下。”
唐新祯讶异地看了温汝韵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异常，倘若自己贸然独自带她过去，怕不是在路上就会被她暗算了小命，毕竟她杀红眼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
况且先前吩咐去埋尸的手下回来禀报，山中积雪深厚，土根本挖不开，他们便直接抛到那处山涧之中，眼下怕是根本寻不着了。
“唐将军？”池叶映偏头看向身边出神的人，眉头微微一蹙。
“陛下，能否再派些人手……”唐新祯拱手作揖，不曾想扯动了左肩的伤口，他拧眉之时看到池叶映阴冷的目光，说话的声音愈发地微弱，最后索性不再说下去……
池叶映拾起地上那把佩剑，墨红的流苏沾染了血污变得有些黏手，他抬眸望见——肆虐的风雪之中，京国的旗帜高悬在城楼之上。
池叶映苦涩地笑了笑，心中没有任何喜悦之感，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虚，他回首望向远处那个背影，喃喃自语道：“果然，走到这一步，注定要付出代价的。”
重回故乡的路，他走了整整十二年。
没有人知晓在无数个寂寥的夜晚，他的梦呓里喊了多少次家人的名字。
流落在外，他曾无数次想要自我了结，可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世间，你还有一个妹妹，你要活着见到她，并带她一起回家。
于是他咬牙忍了下来——被人毫无尊严地栓在阴暗的地牢之中，他扒住冰冷的铁窗，努力踮起脚尖，只为望一眼故乡的明月；被强行服下药物，穿上舞裙，在酒客面前卖弄，拂袖之间已是泪眼婆娑。
借机杀了裴泠商后，他在沂星早身边日渐明白：在这世道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有无上的权力，否则只得如蝼蚁般任人拿捏。
不曾想，等他杀出一条血路后，以为能够至此安稳下来，而后带她回家——可她却再也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当冰凉的剑刃抵在脖颈的刹那，池叶映赌温汝韵不会对自己下杀手，并不是因为她不舍得，而是她不敢——不敢再让眼下的时局变得更加动荡。
再说，在他的谋划里，她是唯一的变数；他没料想到温汝韵会在这个关头回到洛阳，与自己刀剑相向。
一切的巧合就如同是既定的命数，他无法看透，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
“他的尸首在何处？”温汝韵望着眼前的一片苍茫，凛冽的寒风拂过她的脸，先前被剑刃划过的伤口便隐隐作痛起来。
唐新祯默不作声地抬起手来，随手朝向不远处的雪地一指，便见她不顾一切地奔向那处雪堆。
这一路上，他看着她几度在覆冰的山路上滑倒，而后又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后。
唐新祯想不明白：她竟是如此执着，非要见那具惨不忍睹的尸首；反正彼此已然生死两隔，何必再去贪恋呢？
“陛下，您……”唐新祯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一回首便心虚地稍稍退了一步，“您怎么来了。”
“你该当何罪？”
“末将知错，只是……只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唐新祯赶忙跪下，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被扯动，“那沐王的尸首怕是寻不着了……”
“回去，自行领罚。”
“是，陛下……”唐新祯悻悻地站起身来拱手作揖，望了不远处那个蜷缩在雪堆上的身影，回身便走了。
怎么还是没找到……
温汝韵长跪在寒风中，拼命扒开面前的雪，刺骨的凉意弥漫在指尖，她感觉手有些发僵，可还是忍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咬牙不断地挖开坚硬的冻土。
其实她还没做好准备要如何去面对，只是她想见虞江亭的最后一面，她至始至终还是接受不了他已死的事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温汝韵忽而发狠地扒开面前的土，落入眼帘的只有无尽的枯叶与石块，指尖的血珠缓缓滴落，混杂在雪与土之间。
哪怕挖遍整座山，也要寻到你的尸首，这里太冷了，我要带你回去。
这处寻不到，就去那处寻……
温汝韵趔趄地站起身来，在雪地里艰难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另一处雪堆。
倏忽间，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只当是唐新祯，愤然甩开他的手，固执地继续往前走去。
“不必再挖下去了。”池叶映收回手，站在原地望着她消瘦的身上落满了雪，眼里多了几分无奈之色。
“就不能把他还给我么……”温汝韵沙哑着声音，回身望向身后的人，喃喃地说道，“我只想是再见他一面……”
池叶映赶忙走上去扶住摇摇晃晃的温汝韵，她面色苍白，黯淡的目光轻轻落在未知的方向。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温汝韵紧紧攥住池叶映的衣领，虚弱地说道：“让我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