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的行动要提前了。”桐君站在乌篷船边，望向远方的狼烟，紧锁的眉目不曾柔和。
“曙雀呢？”坐在船舱里的锦书抱着怀里的孩子，微微探出头来，一晃眼发觉身边的曙雀不见了影儿。
“去寻风弦了。”露陌调试了下头上的斗笠，握紧手中的船桨，眼里流露出几分忧伤。
“京兵已经攻入吴都，她此刻去……”锦书不由心中一紧，将怀里的孩子放到白榆手上，拎起手中的剑，起身走了出来。
“我去把她带回来。”暮雨抬手拦住身旁的锦书，“去吴都的路我比你熟。”
“那时你去接头点没发现风弦么？”锦书抬手推开面前的人，言语中略有几分嗔怪，“那纸条上沾了血，如若是他的，此刻他定然走不远。”
暮雨没再说什么，默不作声地看向面前的人。
“你见到他了。”锦书说出了内心的揣测，她留意到暮雨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便继续追问下去，“他人呢？你告诉我风弦现在何处？！”
桐君发觉锦书欲要拔剑，便先一步跳下船，跃上岸堤，按住了她的手——“锦书，冷静。”
“暮雨，朝云死了……如今你是要眼睁睁看着风弦和曙雀也死么？”锦书愤然看向面前的人，手里的剑被桐君紧紧按住，“我清楚你心里对墨婳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了？！他们不也是和你相伴多年的伙伴么？”
乌篷船里的白榆微微用手捂住孩子的耳朵，生怕昏迷的她仍旧会被此刻的声响吵醒。
“锦书，你在说什么？你冷静一点！”桐君拼命搂住怀里的人，劝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就如此恰好，每一步都晚了……”锦书似哭似笑地瘫坐在地上，仰首望向那个人，哽咽地质问道，“暮雨，你问心无愧么？”
“他在接头点的旧屋里。”暮雨淡淡地开了口，眼里流露出无奈和悲伤的情绪，“他说让你把最后一味药解出来……风弦还说不用去寻他了，他……回不来了……”
四下里的一切都寂静下来，乌篷船静静地躺在湖水的怀抱中，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衬朦胧的月色。
水中月，岸边柳，试问何处是归途？一问三不知。
吴都之中，百姓纷纷举家四散，半个时辰前，敌国的军队轻而易举地攻入了王宫，绞杀了那个自以为是的王，而后王宫内燃起的冲天的火光驱散了夜的晦暗。
原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是这般寂寥。
风弦半靠在冰凉的墙角，侧首望向窗外不断掠过的人影——这些吴国百姓，他们都在逃命，此情此景让他不禁联想起曾经年幼的自己，也是这般狼狈地、无措地奔波在亡命之路上。
那种茫然失措、希望渺茫的感觉，再度回味还是这般令人感到痛彻心扉。
那时他五岁，牵着三岁的妹妹趔趄地走在废墟之中，在那个战火纷飞、饥寒交迫的混局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阿爹和阿娘早已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
再后来，没过几日，高热不退的妹妹静静地病死在他的怀里。
至此之后，他一个人独自寻找着活下去的路——可如何努力他都寻不到，只因在那时，像他这般大的孩子，绝大多数不会长大，或饿死，或冻死，或被杀死……
“你为何不去那处破屋躲雨？”
他瑟瑟发抖地站在雨中，闻言抬首望向面前的人，那只手抚向他满是尘灰的脸，他不由地退后了一步，轻声回应道：“里面太冷了……”
是啊，好冷，这里真的好冷。
风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在衣衫上，轻微的扯动都能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浅浅喘息着，浑身上下有一种飘忽不定之感。
窗外再度掠过一个身影，他仍旧没有抬眸。只是在这一刻，那个身影为他停留了下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曙雀翻过窗棂，直奔那个阴凉昏暗的角落，几度腿脚发软，她瘫坐在风弦面前。
风弦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后来他感觉脸颊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刹那间，笼罩他的那股凉意顿时消散不少。
他努力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后，心猛然一颤，苦涩一笑，轻声说道：“你为何会在此？”
倏忽间，月躲在了云的身后，曙雀看不清风弦当下的神情，她伸手不经意间触到他腹部的那一片冰凉，听到耳畔传来沉闷的叹声，顿时慌了神——“风弦，你的伤……”
“嘘，”风弦伸手轻轻摸了摸曙雀的头，淡然一笑道，“小雀儿，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我们回去说……好不好？”曙雀哽咽着握住风弦的手，想将他扶起，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他，一时间，无力感充斥在她的心间，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嘶——”曙雀将下衣摆的布条撕了下来，一圈圈缠绕在风弦的腰上，赌气似的地说道：“就算是扛，也要把你带回去。”
“死人是很沉的……”
那句话轻轻地飘入曙雀的耳朵，击碎了她最后的倔强——整个人战栗起来，她捂着脸伏在风弦的膝上，不忍面对现实。
风弦望向曙雀的身后迟疑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手来。
“日后去了江宁，有了安身之处，记得在窗沿上挂串风铃，银铃作响，便是我念想你了。”风弦轻轻地拍着曙雀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之前没能告诉你……这是我们最后的行动，代号‘北雁南归’……”
“你说过……一个都不能少，”曙雀抬首望向面前的人，月色悄然入户，她看到他眼里闪烁的泪花，“没有你在的家……我怕……”
“莫怕，青萍之末，微澜之间，皆有我的身影。”风弦留恋地看着曙雀，用指腹轻柔地抹去她下颚处汇聚的泪水，再度抬首望向她的身后，坚决地说道，“动手吧。”
“什……”曙雀闻言一怔，只觉身后被人不轻不重地一劈，她便昏厥了过去。
风弦靠在墙角，看着锦书走上前来抱起昏迷的曙雀，她脖颈间散落的发丝滑过他的掌心，他微微收拢手心却抓了个空。
“还有什么话……托我告诉她……”锦书看着面前气若游丝的人，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的酸涩与苦楚，“药方我会尽快解出来的，你放心。”
风弦微微摇了摇头，深深地望向锦书怀里抱着的人，半晌过后，他轻声地说道：“走好。”
他缓缓阖上眼眸，听到脚步声愈来愈远，再睁眼，只剩下他一人。
其实还是有句话想和你说。
“小娘鱼偶欢喜倷。”
可惜你再也听不到了，至少我也曾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在那个你先向我告白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