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了中央禁卫军军营,温汝韵体会到纪师傅平日里的样子,其实还不算很严厉,她有点怀念跟着师傅练武的日子。
刚入队的牙兵,在军营里一年四季分别要接受春搜——内容包括坐作、进退、疾徐、疏数等;夏苗——模拟夜间守备的演练;秋狝——进行布阵和实战训练;冬狩——对军队各项实力进行全面检阅。
寅时,晨鼓响起,温汝韵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番洗漱后,刚打开门凉风习习,一个人从一侧跳了出来,吓得她瞬间清醒。
“早啊,温妹妹!”孟若蓿一身戎装,长发束顶,用红缎系住,眼里满是笑意。
“若蓿,你起这么早?”温汝韵看着初阳渐渐升起,阳光洒在她的山文甲上,显得眼前人神采奕奕,温汝韵一时有些出神,愣愣地看向孟若蓿。
“不早啦,我在府里的时候,都是这个时辰被我娘拉起来的,有时候还是踹下来呢……”孟若蓿耸了耸肩,牵起温汝韵的手向校场跑去,“要去点兵,卯时就要上阵了!不过又可以看到檀状元了!”
“你啊……”温汝韵看着孟若蓿满眼期待,笑着摇了摇头,迈开步子跟上她的节奏。
来到校场,温汝韵看到已经来了不少人,她被孟若蓿拉着跑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周下来的相处,大家相互之间也熟悉不少,孟若蓿和其他人都快打成一团了,除了和那位青衣少年。
“原君,你说檀君为何如此与世隔绝?”孟若蓿歪头看向斜后边的檀闻弦,他正站在那里闭目养神,旁人如何谈笑风生,他都不为所动。
“檀闻弦他有些怕生,你别看他这么冷淡,其实我们几个这几天空闲都一起玩了……”原君庭偷偷凑过来说道。
“原来如此,”孟若蓿释然一笑,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温汝韵,“温妹妹,你看着,我一定要和檀状元结交!”
“我相信你。”温汝韵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再度看向校场的入口。
这几日都是老兵来代班,校尉今日就要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温汝韵心里有期待,但又有些落寞——虽然有些习惯在军营的生活,但是她还是留恋在将军府的日子,跟着纪师傅练武,挨训是常事,至少不会比军营里还严格。
“校尉来了!”
“哪呢?”
“来了来了!”
原本谈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家翘首以望,只见入口处一名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温汝韵也站在队伍里,伸长脖子望着望着,越发觉得校尉的身形十分眼熟,等到他走到大家面前,那双湛蓝的眼眸深深地吸引了众人。
纪师傅……
温汝韵捏了捏出汗的手心。
“今日起,我将会是你们的校尉!我带的兵,要勇!要慧!有违军纪,无论男女,一律按军法处置!”纪梓念严肃地审视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明明一开始都被他的瞳色吸引,可现在那清澈眼眸中透出的狠戾,让众人不敢直视,望而生畏……
日升中空,他们已经练习了方阵和圆阵,几轮练下来,大家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休息一刻钟,等下继续练!”纪梓念背手站在一边,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温汝韵。
大家都零零散散地围坐在空地上喘气。等到缓了一会儿,有些人开始闲谈说笑。
“报告!”
“怎么了?”纪梓念转过身来,看向其中一个少年。
少年原本有些胆怯,但是看到纪梓念的神情比先前柔和不少,便鼓起勇气开口:“校都大人,我刚刚和他打赌,我们猜您一定不是中原人!”
“然后呢?”
“我大胆揣测您是吐蕃族的!”
“你们赌什么?”
“赌跑场三圈!”
“他猜什么?”
“大食!”
“好……你去跑场吧!”
“啊!”
少年挠头面露苦涩,奈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得起身跑去。身后的众人都看笑了,纪梓念也忍不住嘴角微扬——秋日的阳光下,少年迈开腿如疾风般奔跑,所过之处,草晃叶飘。
纪梓念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和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朝夕相处,原比日夜望着那皑皑白雪覆盖的孤山,有生趣得多了。
虽然日后他们要面对的是腥风血雨,可是眼下的融洽却是弥足珍贵。
“大食人?那可是穷山距海啊!”孟若蓿不可思议地望向纪梓念。
“是啊,他一定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温汝韵双手托腮,点了点头。
在温汝韵的记忆里,纪梓念曾消失过很久,听干娘说纪师傅带他的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想来应该是去大食了。后来过了很久很久,那年的秋天他终于回来了。
她听到容婉芸说什么“落叶归根”,纪梓念笑着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心中的归宿”,在那个时候,温汝韵看到在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有伤感、有疲惫。
“训练继续!”
少年们叹气、低声哀怨,纷纷从地上站起来,小跑到队列里……
秋渐凉,夜渐长。
“小姐,今日练得如何?”
“沫儿姐姐,怎么师傅也到这里来了?”
“孟将军派他来的,前些时日遇上了,就让你师傅过来带新兵。”沫儿看着温汝韵有些意外的神情,笑着替她盖好被褥,“不过你师傅可不会偏袒你,你要更认真练哦!”
“明白的,”温汝韵趴在榻上,望着沫儿,“我有点想家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小姐,这就不好说了,少则一年,多则……”沫儿看着温汝韵难过地低垂着头,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可以写写信啊,我有时候办事可以帮你带过去,哦对了,玄音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
沫儿走到一边,从包袱拿出一只竹蜻蜓,放到温汝韵的怀里。
“竹蜻蜓!”温汝韵高兴地举起竹蜻蜓,细细端详起来。
沫儿看着温汝韵对竹蜻蜓乐不释手,欣慰地笑了。
夜色渐浓,不同于夏夜蝉鸣的聒噪,秋夜寂静,只有萧瑟的晚风和清冷的明月。
纪梓念走在军营里,手里拿着一根枯枝,在空气中轻轻挥动。
他回想起昨日和孟鹤堂见面时,孟鹤堂说下个月会再来个新兵到他这里。
纪梓念摆动手腕,枯枝在手中挥动。
他心里暗自想着:说是新兵,其实是贵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