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实在不愿轻易再动用飞剑“镇灵”。
先不说飞剑终究并非自身之物。
每次出剑过后,也需要等上为时不短的间隔方能再度动用。
近来越渐明显的,飞剑与自身元神间的融合迹象,更令他深深地感到忌惮。
花都和剑池所在的远东之地,曾经流传着妖刀的传说。
持刀者甫握刀柄,便将沦落为身为妖刀前主人的武夫残魂之傀儡。
顺从着残魂对世间的巨大怨念,将眼前一切生灵斩杀殆尽。
肉身成圣的高段武夫们,或许可以压制残魂的意志,使得手中妖刀纯粹地为己所用。
然而失却杀性加持的妖刀,又怎能被高段武夫瞧在眼内?
能够一剑斩裂半仙兵的飞剑“镇灵”,位格只可能在传闻中的妖刀之上。
假如放任其喧宾夺主,就算得到再强的力量,也只不过沦为失却本心的剑奴。
沈澄按下动用飞剑,将宫九立时血祭于巨大鬼门前的冲动。
身形急纵而起,如行空骏马,出拳直击其头颅。
宫九掌心一翻,正中沈澄拳端,将其拳面阴煞黑甲彻底震成碎片。
与此同时,左臂如疾挥长鞭扫击沈澄胸膛。
将沈澄身形猛地撞飞,压塌了身后以大理石砖砌成的坚牢高墙。
神魂内斗正烈的她,显然未曾失却武夫的敏锐反应。
眼见穷寇宜追,一踏步纵身往前。
双拳猛如撼撞城墙的冲车重锤,在沈澄前胸补上石破天惊的一击。
混元门的内家拳劲,透穿沈澄胸前的甲片防御。
顷刻间便对他的五脏六腑形成沉重打击。
沈澄哇的一声,张嘴吐出殷红鲜血。
一击得手的宫九,却也被骤地绽放的暗紫雷光震得后退数步。
时黑时白的眼瞳缓缓下望。
只见肚腹之间,已然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刀痕。
两人的功力相差太过悬殊。
也唯有在她毫无保留地出手猛击之际,沈澄方能找到出刀的空隙。
金冥刀本是世间少有的利器。
无间大法鞣合阴阳气劲产生的阴雷紫电。
更是能够直接伤及武夫的内脏和气脉。
惊雷般的一刀刺杀,挣来的是一丝喘息的余裕。
沈澄伸手抹去嘴角血迹,眼里露出近乎狂热的喜色。
他自问算不上是一般意义上的武痴。
只会为着境界提升而感到喜悦,而未曾从练武的艰辛血汗中感到过享受。
然而,能够碰上一位能够与精通百家武技的他拆招不落下风。
甚至逼使他感受到生死只差一线的对手。
却让沈澄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既有着压箱底的手段作为保底,不必担心玩脱的风险。
便让期待已久的这场战斗,盛放得更亮丽一些吧。
……
比武场南门外。
以往在旦马国出入前呼后拥,威风犹胜王公贵族的松风四秀。
此时却是急奔得衣冠散乱如漏网之鱼。
奔在众人前头的郭秀真每走出一段路,便时不时望向身后。
见有些师弟妹平日修炼不勤,只数百步路已然堕后。
心中怒火炽热,几乎就要拉起三秀衣袖,疾走而去。
对于师傅临别时的言语,郭秀真自问是了解其中深意的。
所谓本派的根基,从来就不是泛指在场的所有弟子,而仅仅是她们四人而已。
四秀身后的家世,本身的天赋。
都足够支撑她们在盛年前踏入先天境界,成为旦马国的新一代庭柱。
至于后头这群跑上一小段路,就上气不接下气的不成器同门,死光了也可以再招。
但身为众人仰望的大师姐,要她抛弃一干拖油瓶逃生。
却是几经思量,仍难做到。
高秀永始终稳步跟在她的身后,见了她的面色,心中已有分晓。
淡然说道:
“只要逃到城南,我们就不会有事。”
“就算铃兰大军转瞬即至,京城守军不战而降。”
“军队也是从西门、北门进来。”
“光是抢掠城西权贵的家财,就够这些兵溜子耗上三日三夜的了。”
“到时我等早已撤回旦马,铃兰精骑再是勇悍,如何跨得过海峡天险?”
这话自然只是为安郭秀晶的心。
什么海峡天险,也不见曾拦阻着铃兰三次大举南下啊。
不过吞并锡卢国后,铃兰国势必得花上好一段时间稳定内外局势。
暂时是顾不上再对旦马国动刀兵了。
只要逃至城南,借道清莲国南下渡海。
众人的性命安危倒是不成问题。
高秀永眼内掠过一丝黯然神色。
剑派的未来或许是保住了,师傅本人的安危却在未知之数。
身处鬼门大开的极险之地,便只是为了见证温乔的破境一剑?
学剑十余年的她,从未觉得腰间三尺青锋的分量,能够与性命相媲美。
霍秀宁自逃出比武场后,便一直握紧拳头。
此时终忍不住说道:
“我辈学剑多年,难道就是为着东躲西藏,前避鬼门后躲铃兰?”
“师傅若欲为剑犯险,身为弟子便理应伴他走到最后一刻。”
“若然捡回一命,则剑道从此大进。”
“就算一同死在鬼门前,也胜过作弃师求生的缩头王八!”
她向来英气悍勇,颇得众同门之心。
此时言辞慷慨激昂,登时挑动起不少年青同门应和。
郭秀真狠瞪着她,忽地赏了她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万籁皆静。
“门中每位师兄弟都可以这样说,却唯独你霍秀宁,不可以!”
“你可知恩师为栽培你花了多少心血?耗了多少资源?”
“在他眼里,你是本派唯一有望五段,撑起家国未来的大才。”
“为着一时意气而送掉性命,你到了九泉之下,有面目与恩师相见?”
她目光如电扫向一众同门,厉声说道:
“都听好了!”
“或许除了霍师妹外,就算我们都死光了,本派还是能够继续传承下去。”
“但恩师可以接受你们死在铃兰骑兵的马刀下,却决不会认可空怀热血,白送性命的蠢驴!”
“我辈学剑,所求者乃武道尽头的鼎盛风光,以剑证道。”
“一时尊严,殊不足惜。”
“再敢提不起劲,垂头丧气地要逃不逃的。”
“干脆便死在我剑下,也胜过莫名其妙地便丢掉脑袋!”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便在这时,只听得一道陌生的少年声线笑道:
“松风四秀中的大师姐果然名不虚传。”
“临阵脱逃这种事,竟然也能被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阁下的面皮,竟似比温乔那臭小鬼还要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