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及道人只在沈澄二人进门时抬头瞥了一眼,便没再多看,专注在眼前的赌局上。
然而沈澄却注意到,两人不时望向雪白人影的目光竟很恭敬。
甚至透着一丝藏不住的恐惧。
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来头决计不小的两人如此敬畏?
便在此时,只见雪白人影忽然站起身来,推平了身前一副牌:
“输了。”
“今日手气,确实极坏。”
“看来是连这天,也不愿我介入到这缺月州的局势里头。”
和尚、道人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
彭铿站起身来,抱拳向雪白人影行了一礼:
“能得先生纾尊,与鄙人等打了这一局牌。”
“鄙人等对这个小袋子的处置,就必然得到天下人心服口服。”
“哪怕是缺月、梧桐两位山人得知。”
“也势必瞧在先生的面子上,不再干涉锡卢国之事。”
雪白人影的语气中满是嫌恶:
“那两人自负剑道无敌,动軏对凡俗琐事指手划脚,从不会卖他人的面子。”
“我这次不过阴神到来,韩七情如何能服?”
“可我既欠着你的账,将来这两人的徒子徒孙若要对你出手,我出面护你一次便是。”
彭铿满面喜色,再次行了一礼:
“先生大德,鄙人永感五内。”
雪白人影不愿多言半句,回过头来瞥了沈澄一眼。
一双煞气深藏的狭长凤目,微微地眯了起来:
“这就是薛清卿那小蹄子挑中的男子?”
“小小三段武夫,如何能教燕微蘅瞧在眼内。”
“也罢,瞧在你有这份胆色,且坐下代我打完北圈。”
说罢,身形便即缓缓消散。
面对着一位深不可测的强者视线。
沈澄从始至终,也未显出一丝窘逼局促。
若对方真想对他作什么,门外鞍旁剑匣中的“镇灵”,怕是来不及飞进救援。
但若无看淡生死的气魄,就连落座的资格也欠奉。
雪白人影眼里隐约有赞赏之色,却也未加一言,阴神就此消散。
沉默不住于室中扩散。
半晌,彭铿忽道:
“坐。”
沈澄手按椅背,却不就座,目光炯炯道:
“彭帮主?”
“正是。”
“令郎的右手已折在我刀下,哪怕伤愈,一身功夫也将十不存一,你不恨我?”
彭铿眼里闪过一阵极凶猛的怒火。
自他踏入先天以来,偌大一座缺月州,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他如此说话。
但他城府极深,眼里的怒焰顷刻便已平息,淡然道:
“我彭铿膝下五子,长子、次子困于俗务,无心练功,早已无缘先天。”
“三子根骨不足,四子沈溺酒色……”
“唯有超群,我对他寄望最深,盼望他有朝一日能接过我的担子,号令漕帮百万帮众。”
他的目光,骤然已如出鞘利刀般刺向沈澄:
“断了右手,并不碍着他潜修内功,步入先天。”
“他若跻身先天,就算缺了右手,也有本事自行讨回今日的仇怨!”
“假若他只因败于你手,就武胆尽丧,毕生无法再进寸步。”
“那么,他就不配为五虎之首,不配是我彭铿看好的儿子。”
沈澄感慨说道:
“人道枭雄首在无情,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这一局牌,沈某恭敬不如从命。”
“可在这之前,彭帮主何不先为我介绍这两位前辈?”
他望向了和尚、道士二人。
肥大和尚自雪白人影离去,就似放下了心头大石。
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笑容可掬:
“贫僧心美。”
沈澄问道:
“清莲国白云庵心美?”
肥大和尚点头微笑:
“贫僧已不出庵门十余年,竟蒙檀越记得法号,实在荣幸。”
白云庵有所谓“心禅七老”,是指七位闭关修炼金刚禅功的心字辈僧人。
心字辈比妙字辈长一个辈份,与失踪已久的白云庵主是同辈。
心美在七老中的名气虽不是最大的,却无疑是传奇性最足的一人。
据传他本是清莲国中云游僧人,酒肉穿肠,不忌女色,恶名昭彰。
但生平却未曾滥杀一人,后被白云庵主相中慧根,带回庵中,代师收徒。
因此妙清、妙玉幼时便跟他以师兄妹称呼,直到如今仍改不过口来。
纵然如此,他参禅十余年,内外修为坚实无比。
实力却只怕要远在妙玉二人之上!
沈澄点头示意,转向道人:
“这位……”
道人平淡地吐出一个名字:
“李若童。”
无须更多言辞前缀,彷佛只须报上名姓,天下人无人不识。
事实上,他也确实配得起这份傲气。
松风剑派的掌门人,几可算是缺月州的武道第三人。
剑派座落于缺月州西南海上的旦马国。
岛上盛产良马,曾引来铃兰大军南下进侵。
旦马国军力颓弱,之所以能在铃兰刀锋下幸存至今。
全因李若童举派死守都城。
在城墙下,三次击退亲自上阵的铃兰国主齐云峰!
纵然在屈指可数的先天武夫中,李若童也堪称了得。
若非旦马国底子实在太弱,有李若童一人坐镇,要与北方三国争雄也绝非难事!
得知心美、李若童的来头后,沈澄注意到的,不单是两人自身的实力。
更是两人各自代表着的一方势力。
锡卢国的任何异动,均可能动摇到清莲、旦马两国的国策。
而白云庵几乎已相当于清莲国的国教。
松风剑派更是旦马镇国的基石。
以两人与各自国家间的紧密牵连。
自然决不会坐视学宫的大人物们三言两语,就将缺月州的未来敲定!
二人如是,彭铿如是,沈澄自也如是。
真正有能力有抱负的豪雄人物,是决不会甘于成为赌注的。
哪怕赢面再小,孤注一掷亦然不悔!
沈澄轻叹一声:
“我忽然很好奇,方才那位推牌离场的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在场有一僧、一道、一武夫。
那位身披的却是儒袍。
四人对局,就等同于四股在缺月州举足轻重的大势力,围绕一州前景作博弈。
除了缺月、梧桐两位山人外。
沈澄想不到有谁能代表儒家,随手便舍弃了干预锡卢国大事的机会!
彭铿却淡然道:
“以那位先生的身份,本不应插手世俗小国的争斗。”
“我也不敢轻道她的名姓,而且她也不是缺月州本地出身,只是瞧不惯学宫的轻忽作为而已。”
“缺月州的事,终归理应交由我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决定。”
“沈侯,摸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