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肉身,是无法在阴世存活的。
哪怕修为步进了所谓的“中五楼”,也即练气士六楼至十楼。
肉体也经受不住无尽阴气冲刷。
腐朽而死,乃至连遗体也灰飞烟灭。
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陈弘毅能在死后保留肉身,甚至残留磅礴如同小国气运的气息。
已经算是修为一等一的高人了。
儒家修士的肉身,可从来不像佛门修士的金身坚韧。
对于活人而言,阴世着实太危险了……
由于陈弘毅的记忆残缺。
沈澄并不知道,对方是为何落到如此下场的。
但自他落入阴世的一刻起。
只须不曾及时逃出,结局基本上早就注定了。
陈弘毅之死,也足以解释听闻从来不干实事的温乔。
为何会亲自跑到了锡卢国京城。
山主既已不在,攸关缺月州大势的要事,除了副山主外还有谁能担当?
沈澄倒没打算将陈弘毅的死讯传开。
之所以告诉薛清卿。
也只是为着让她能放开手脚,与温乔对着干。
比起一位素未谋面的书院山主的生死。
炼其残魂所得之物,更能勾起沈澄的兴趣。
孤山望芦诀。
虽然得自陈弘毅残魂,却不是练气士功法。
而是一种辅助修炼的法门,对练气士和武夫都合用。
陈弘毅年少之时,为着修补破碎剑心。
曾远赴孤山极寒之地,寻觅一处名为“剑芦”的秘境。
相传当地曾是上古剑仙的故居。
只要从中得到一缕剑意,破碎的剑心就可重圆。
然而讽刺的是,剑芦外围的剑气屏障。
却只会容纳剑心清明者进入。
若是剑心完好之辈,人人均是坚信自身的剑道能够直登顶点。
又岂会特意前往剑芦,乞求先人遗留的剑意种于体内?
陈弘毅在剑芦外苦守十七年,始终未曾突破屏障。
最终被同窗救助下山时,几乎全身血肉皆被剑气搅得稀烂。
皮肉之苦,却远远及不上眼见修补剑心的希望就在眼前。
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心死之痛。
十七年的坚守,化为钢铁般的意志渗进陈弘毅的骨髓。
使得其在踏入浮灵境时,一身浩然正气之盛,几近撼动天幕。
骨气,本是诸气的根本。
薛清卿称他在非剑修的山主中实力出类拔萃,并不是为死者挽尊的客套话。
孤山望芦诀,是陈弘毅修行一世心得的凝聚。
修行之道,贵在坚持。
哪怕明知前路已绝。
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咬牙坚忍,开辟出崭新路途。
沈澄每日修炼内功,原本最多只能持续两个时辰。
而这,就已经超出大部份三段武夫的极限了。
倒不是说经脉受不住。
而是心猿意马,难以降伏。
强行镇压着杂念修炼。
时间一长,稍有岔念便是走火入魔。
领悟孤山望芦诀后,他却至少能坚守四个时辰,乃至更多。
孤独,原本就是修行路上的常态。
只要强忍渡过最艰难的时刻。
将忍受孤独的本能深深刻进骨髓。
修炼之快,必将一日千里。
本来按沈澄的预想,打通带、冲二脉尚须一月光阴。
现在大概只须花上三至五日,便已足够。
世上顶尖的功法有很多。
却不是每个人,也能将功法修炼至绝顶。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沈澄默默消化过所获心得。
再睁眸时,眼里已多了一股绵韧如丝的神光。
倏地问道:
“薛姑娘,可否陪我到一个地方?”
“请说。”
“我得到京城最大的地下赌场一趟,有件要事,不得不做。”
“这个……恕难从命。”
“为何?”
“我向燕前辈发过誓,今生决不碰赌。”
“我只是想请你陪我到赌场一趟,绝不会逼你赌博。”
“还是不成。”
薛清卿轻晃着白嫩嫩的指头,嘻的一笑:
“你可知燕前辈为何要我发誓,不得进赌场一步?”
“因为她知道我只要见了赌桌,就一定会忍不住试一两手的。”
“试得一两手,就试得一两百手。”
“哪怕是一国的首富,也少不免有把万贯家财都输在赌桌上的一天!”
沈澄微微一笑:
“燕前辈对人心见解之透彻,可说是海内独步。”
“只是她口中的赌,仍是在指一般那种有胜有负的赌博。”
“而我玩的这种,却是与别不同。”
“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薛清卿的笑容显是不甚信服:
“只胜不败,那还叫作赌吗?”
沈澄说道:
“在我要赌的那张赌桌上,赌的不只是金银,而是生死。”
“生就是胜,死就是败。”
“因此我已没有赌输的余地!”
……
“盈乐赌坊”绝不算是一座地下赌坊。
它是城东最大的赌坊,同时也是锡卢国京城最有名的赌坊。
就连赌坊门前的牌匾,也是用纯金打造的。
足以瞧出赌坊背后老板财力之雄厚。
现下,沈澄就站在这道牌匾的正下方。
此刻也已算得上颇有家资的他。
只觉得这副牌匾,还有挂起这副牌匾的赌坊主人都low得要命。
宫九掌控了京城的情报网络,以及过半的禁军。
在锡卢国的地位已等同于副王。
然而人家出入,穿着的永远是一套毫无花俏的纯白武师袍。
绝不会为着夸示财力,搞穿金戴银这一套。
他转过头去,对身后的女子说道:
“人们都说盈乐赌坊的幕后老板,就是漕帮的彭铿。”
“现在我总算是相信了,除了像彭铿般的暴发户,今时今日还有谁会玩纯金牌匾这一套?”
跟在沈澄身后的女子笑道:
“他没把大门都做成纯金,已经算是很体面了。”
“而且,既然沈兄已然清楚奴家的身份……”
“话里这暴发户三字,莫不是有所暗示?”
女子一身劲装,腰佩一口金柄银鞘刀。
竟是马贼兄弟会的少当家,齐归蝶。
沈澄从容笑道:
“英雄名起于风云,不致二世而亡,已是壮举。”
“令祖、令尊再计上少当家你,已是整整三代传承。”
“纵然一朝身死国灭,也算得上是传诵一时的佳话,如何称得上是暴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