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微微一笑:
“说不定我本来就在现场呢。”
薛清卿大笑:
“沈兄这句话,可比之前的客套话都要动听多了。”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更何况,我知道沈兄没打算这么早就回家的。”
“你尚有别的事要办,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薛清卿已去了。
沈澄伫立在夜深的街道上。
他忽然想起,这夜并没能喝到花魁亲手斟的狐儿酒。
世上本就没有狐儿酒这种东西。
只不过因为柳思思年少时的别名叫作狐儿。
她亲酿的酒,便叫作狐儿酒。
而沈澄也不是非要喝她酿的酒。
只是一想到妙玉不情不愿地为自己斟酒的场景。
沈澄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起初并不很大。
可笑着笑着,却声如电闪雷鸣震动长街。
他倏地回身,望向街道尽头步出的抱剑身影。
正是当日站在宫九身后的黑衣剑客。
剑客的眼眸,如同卢长青一样是死白色的。
鉴于两人的功法显然不是一路。
这只可能是血脉遗传的结果。
但沈澄才不关心剑客跟卢长青间有何牵连。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放在剑客怀中的乌鞘长剑上:
“好剑。”
剑客冷冷说道:
“剑未出鞘,你怎知是好剑?”
沈澄淡然说道:
“正因剑未出鞘,威力之大,不可估计,才是好剑。”
“假若阁下剑一出鞘,就败在我的刀下,又如何称得上好剑?”
黑衣剑客说道:
“侯爷的唇舌,似比你腰间的刀更快更利。”
沈澄说道:
“你见过我的出刀吗?”
黑衣剑客说道:
“侯爷可是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假若我已见过侯爷的出刀。”
“恐怕侯爷的刀在我眼中,便再也算不得是好刀了!”
单看剑客的这段话,锋芒似已不下于沈澄。
但剑客心里却清楚不过。
自己拾人牙慧,在气势上已无疑逊了一筹。
好在他一生所长,从不在唇舌之上,而在他怀中的长剑。
剑客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宫总管命我请侯爷去见她。”
沈澄说道:
“她是侯爷,还是我是侯爷?”
“想要见我,让她自来。”
“除非……她的人身自由已受到了限制。”
剑客瞳孔蓦然一张:
“侯爷,到底已知道多少?”
沈澄说道:
“算是猜到了一点内幕吧,但没凭没据的,什么也没法确定。”
黑衣剑客默然片刻,方继续道:
“可若侯爷继续与薛清卿亲近,早晚也会得知全数真相的。”
“宫总管希望在那之前,便确认侯爷的立场。”
沈澄瞥了他一眼:
“怎么确认?凭着你手中的剑?”
剑客说道:
“我一生已寄情于剑道,未曾成家立室。”
“卢长青是我少年时留下的血脉,也是我剑法的唯一传人。”
“如今,他持剑的手已被你斩断,京城中却甚至已无人记得他的名号。”
他慢慢地吐出余下的言语: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沈澄眼眸一眨:
“我明白了。”
“那么,就请前辈以真正杀得了人,夺得了命的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赐教。”
“而我也会全力施为,好等前辈晓得,我这口刀,配得上斩断令郎的手臂。”
……
薛清卿与沈澄分别后没有回家。
而是来到了城北的一间废屋里。
城北是整个锡卢国京城最穷的所在。
仅仅数年之前,这里曾经是叫化帮的聚集地。
但是自从某天的早上起,人们便发现。
那群最喜欢敲诈勒索途人,时不时还会对在城北玩耍的孩童下手的叫花子。
一朝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没人会关心一群社会最底层的渣滓的去向。
薛清卿自然也不会。
她推上了门,望向暗无光亮的房子里,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的人影:
“前辈,是我。”
前一刻还在打着呼的人影,忽然便如游龙般升腾而起。
下一瞬间,一张脏兮兮的脸已贴到薛清卿跟前:
“怎么这么晚?”
薛清卿面对着一张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脸庞,却没露出半点嫌恶。
反而还笑得很开心:
“我跟一个男孩子去喝酒了。”
那人说道:
“男孩子?是不是就是新搬到你家对面那小子?”
薛清卿说道:
“他叫沈澄,听说这个国家监国的贵妃,已决定封他为浮萍郡的郡侯。”
锡卢国的侯爵,在桂宫薛氏的大小姐眼中自然不算什么。
但她仍是得意地提起了沈澄的新身份。
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看中的男孩,在长辈的眼中显得高大些的。
那人却只是眨了眨眼:
“沈澄……沈澄……”
“你可知他新近斩了一个人?”
薛清卿说道:
“我没问他。”
“他想要分享的事,自然便会跟我说的。”
那人说道:
“他没向你提起,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杀的人,到底有多么重要。”
薛清卿问道:
“有多重要?”
那人说道:
“那个小牛鼻子本身,自然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但他是贵妃的师弟,既已死无对证。”
“莲台短期内便再也找不到人证,来指控贵妃的鬼修身份。”
“这样一来,那就意味着他们没法按照正常程序,换掉锡卢国的国主。”
“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吗?”
薛清卿想了一想:
“铃兰国就此有了出兵南下的理由?”
那人说道:
“没错,理据简直充份得要命。”
“在魔教日益衰落的当代,各地鬼门现世,已成了三教修士眼中最大的威胁。”
“鬼修当国,是任何一座学宫、书院也无法接受之事。”
忽地又笑了一笑,说道:
“因此,锡卢国当下的朝廷,是一定得被推翻的。”
“但推翻的方式,是换掉国主保留国度。”
“还是任由铃兰国吞掉锡卢国,成为雄霸北缺月州的大国。”
“怕且哪怕是在任一学宫内部,也未必能争出一个结论来吧。”
薛清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这就是燕前辈她命我来到此地的原因吧。”
“望月栖上的温乔,大概也是为着类似的目的而来的……”
“可是……燕前辈到底想我为她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