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坠落……
黑暗如潮水一般漫过来，将灵魂和躯壳统统淹没，仿佛永无止尽。
周围听不到半点声音，恍若被沉进亘古不变的幽潭。
直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热！
好热！
就仿佛是置身于火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抽搐、痉挛……
苏暮猛地从地上坐起，大口喘息着睁开双眼，目光惶然地朝着周围扫了过去。
晦暗不明的天光，旋即涌入到了他的眼中。
包浆厚重的桌椅，旧式的圆窗和衣柜，斑驳的墙壁，散发着腐朽霉味的空气……
这是一间不大的阁楼，刚好可以作为藏身之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前端被打磨得棱角锋锐的钢钎，心中却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他不禁皱了皱眉。
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时更快，还不等他完全品过味来，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了。
他呼出了一口气，甩了甩还尚有些昏沉的脑袋，开始例行公事般的检查起身体。
这已经是经年的老毛病了。
不过，这些年来已经极少再发作，没想到却在今天这个时候又发作了起来。
体内的灼热在快速消退，只余下眉心印堂穴中的一点，还在一跳一跳的，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随时就要破裂而出那样。
不过，这对于苏暮而言，还算不上是什么异常，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检查的结果并未出乎意料之外，除了一身的细汗和腹中强烈的饥饿感觉之外，一切似乎都很好，甚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好！
至少，这一次出的汗液并不臭，也没有夹杂着那些粘腻的黑色尘垢，这无疑省去了他许多麻烦。
他长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低头环顾起四周，开始找寻自己的背包来。
他依稀记得，自己的背包里面还有一些加盐的淡水和压缩食品。
很快，他便在靠近阁楼圆窗的旧桌上找到了它。
苏暮朝着自己的背包走了过去，目光透过圆窗破碎的玻璃，开始观察起了外面的情况。
四野空寂无声，只余下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他低垂下眼睑。
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般仔细扫视过楼下的每一处角落。
不过，除了一片静止朦胧的灰黑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逐渐上移，一直投向了远方。
远处，苍茫的雨幕下，无数破败废墟的剪影，宛如一座座静默矗立着的黑色墓碑，在灰沉泛白的雾霭中沉浮不定。
伸向背包拉链的手陡然停滞在半空。
苏暮整个人忽然肉眼可见的变得痛苦起来！
他的身体在颤抖！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光滑的额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滚落下来！
与此同时，他的眉心也不可抑制地躁动了起来。
眉心处印堂穴里面，那点原本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减弱，最终，彻底消散掉的灼热和跳动。
这一次居然一反常态，忽然变得炽烈暴躁起来，带着针扎一般的灼烈侵袭了他的大脑，同时涌进来的，还有一段段熟悉而又支离的记忆。
……
良久，当侵袭大脑的灼烈最终退去，彻底消失不见，蹲在地上，蜷缩成团的苏暮，喘着粗气，从地上缓缓站起，嘴角竟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手中的钢钎不见了，窗台前的背包也不见了……
他终于意识到，刚才那股子没来由的疏离感从何而来了？
怎么能说是没有来由呢？它分明就源于自己的惯性与直觉！
因为，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属于这里啊。
从这里，眼中所看见的一切，对于自己而言，本来就是完全的未知和陌生！
而此前，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一系列表现，只是因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些许偏差——他被“屏蔽”掉了一些之前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记忆，又被“添加”了一些本不应该属于自己的记忆。
现在，苏暮终于又重新找回了那些被“屏蔽掉的记忆”，并且，还将自己原本的记忆和多出来的“记忆”都做了一个有效的区分。
那么，接下来，首先要搞清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情了——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陷入了某种未知的幻境？亦或是，其他什么境地？
用排除法，这个他熟。
首先被排除掉的是身处梦境。
原因有很多：比如说，疼痛感！
苏暮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就在刚刚，他才经历一场脑袋仿佛被灼烧、撕裂一般的痛苦。
又比如说，他未见到那座巨大沧古的青铜门户。
这是关于苏暮自己的小秘密，每次睡着了之后，他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座巨大沧古的青铜门户前面。
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例外。
它横亘在虚空之上，死寂、悠远，似乎已经屹立在那里亘古的时光，又仿佛刚刚凭空出现那样。
苏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在经历了最初的好奇和疑惑之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反而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也没有谁能真正回答他。
重要的是，每次在看到那座巨大的青铜门户之后，所发生的事儿。
每一次看到那座巨大的青铜门户，苏暮总能去到不同的“梦境世界”，经历到不同的“梦境人生”。
而这一次，苏暮的记忆中，并没有那道巨大青铜门户出现过的痕迹。
之后，被排除掉的是身处幻境。
想要判断自己是否身处幻境？这个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或许会很难。许多人在身处幻境的时候，甚至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是身处幻境。
但是，苏暮不一样。
早在六年多前，苏暮就发现在自己身上，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特质。
那就是，当他认定自己眼中所见是虚妄，而眼中所见又确实的是虚妄的时候，他就有极大的概率直接勘破它。
目前，这个“极大的概率”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一百，战绩则是五十四。
只是，随着这几年定居在“黑铁城”，这个特质苏暮已经许久不曾再用到过了。
没想到，却在今天这个场合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这不巧了吗？
事实上，早在刚才，他对于自己当下所处的这间阁楼产生怀疑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间阁楼仔细打量了好几遍。
不过，打量出的结果让他感到意外，他并没能看出此间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没有异常，那就基本上可以断定这里并非幻境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特质，苏暮向来都很有信心。至少，一直到现在，它还从未“失手”过。
苏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在排除了以上两种极有可能的可能之后，那么，现在就只剩下那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了——真实之境！
是的，在排除了梦与幻之后，在苏暮的认知世界里面，那便只剩下真实了。
而在真实世界里，能够如此毫无道理，且拥有如此诡异“吞人”能力的存在。任凭苏暮搜肠刮肚，能够想到的，也是唯一能够想到的，有且也仅有一种罢了。
那便是“流离之境”！
他抬头，扫了一眼周围，又看了一眼窗外。
坦白来说，自从定居在新月人类联盟的“黑铁城”之后，如眼前这般的景象，苏暮其实已经极少再看到了。
倒是与那位老人奔波于旧土之上的那两年时光里，像这样的古代遗迹废墟，比比皆是。
他舔了舔暗夜中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逐渐燃起了名为野性的光……